花旗尋金記 (中篇連載小說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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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中篇連載小說是我在2001年遊戲之作,以「過客」為筆名,當時乃應星島日報何國禮先生的邀請,刊在星島週末特刊,文中取材自多個新移民家庭的真事,揉合在主角周維公夫婦一家。記得當年寫到第四回提到67年香港暴動,林彬被害那件事,何國禮不敢刊登,將那一段刪了,在這裡原汁原味登出來。

第一回

話說香江一戶尋常人家,戶主姓周,名維公,行年四十八,父母均在河山變色年代遷居香江。維公自小有點小聰明,善於交際鑽營之道,亦能勤奮苦幹,二十多年來浮沉社會,總算爬到小康局面。由於只有中學程度,得從基層初級文員做起,逐步往上爬,好不容易攀升至採購部經理,雖然部門不算大,卻有大學生數人,倒讓維公有點虛榮感。

周家一家四口,生活算安定。周太任教官立小學,逐步升至副校長。兒子周迪瑞,今年十五歲,女兒周小珊,十三歲。周太有大姐,早年留學花旗國,嫁土生華僑,從此定居外國。周太嫁維公時,大姐全家回香江,婚宴中將妹妹拉開一旁,告之已為新家庭入紙申請移民。周太致謝之餘,心想如今移民美國排期長達數十年,不知何日方至,故也不放在心中。豈料九六年接獲通知,移民已被批準,登時令周家上下陷入兩難,家庭會議開完又開,仍是難以取捨,不知如何是好。

有人千方百計,甚至不惜偷渡重洋,為求棲身花旗國。維公心想,自己無特殊才能,主要靠多年建立之人面關係網,總算創出小康局面,如今已步入中年,英語也是有限公司,一旦移民,連根拔起,豈不像缸外之魚?再者,當時香江百物欣欣向榮,房價股價齊創新高,維公雖非財務專才,也喜跟公司同事小劉溜連金魚缸,頻作股票炒買,不時還買賣期指,誤打誤撞賺了點錢,儼然半個投資專家,加上早年購入大廈小單位,已經升值不少,曾經考慮向銀行重貸,取出現金投入股票市場,好好地賺它一筆,為退休作安排。如今目標未達,何苦放棄一切,寄居花旗國籬下作三等公民?

周太深知丈夫難處,自己其實也捨不得穩定教師職業,可是想到兩個子女,便感到需作出犧牲。兒子迪瑞有丈夫的小聰明,卻沒有他爸的那股幹勁,終日只懂得花錢買名牌,愛享受,讀書成績中下,眼看會考大限將至,依然若無其事。周太從事教育,知道以兒子這副德性,連入三流學院也未必有望。女兒小珊剛踏入少年,性情正在轉變,本來愛說話的小女孩,突然與父母代溝擴闊,有如陌路人,對移民與否漠不關心。周太看法是花旗國環境較佳,可能令兒女成才,父母作點犧牲也值得,可是丈夫老不願意,移民一事只好擱置。

所謂「人算不如天算」,香江回歸,不單馬照跑舞照跳,經濟似乎比殖民地時代更有生氣,賺錢花樣五花百門,遍地黃金,連炒買郵票也可快賺一筆。維公與廣大市民,本來對共產政權都有點恐懼,如今形勢大好,依然自由生活,不免感到擔心多餘,對前景更有信心。近年來香江新富特多,例如一位本來當廚師的,搖身一變,將鑊鏟改為炒樓,數年間成億萬富豪,遷居至扯旗山頂,豪宅離平地不過兩千英尺,卻要與天比高,那種趾高氣揚、目空一切的驕情,令小市民既羨慕復妒忌。另一位只有中學畢業,三十歲剛出頭,號稱「神童」,出身只是雜役、推銷員、地產經紀,但憑眉精眼企,善於走位,加上心狠手辣買空賣空之炒地皮財技,由零至億萬身家只是三數年功夫,出入前呼後擁,漂亮女星在身邊團團轉。這類實例多得很,令香江群眾人人渴望發橫財。

小劉與維公雖然羨慕年輕暴發戶,卻自問無那種拼搏之勇氣和運氣。其實他倆最佩服之偶像,乃外號為「大班」的一位知名人物,除娶得選美皇后外,外表風度翩翩,口才也了得,搞傳媒生意賺大錢,意氣風發之餘,還肯花時間教小市民賺錢之道。大班喜以億萬廚師為例,勸人「上車」買樓致富,謂「樓市的大旺,讓社會上有樓的人先富起來,如果你不上車讓自己成為其中一份子,可能會永遠落在別人之後」。維公崇拜之餘,細心研究大班財技,尤其是對其「神砂股變神仙股」理論特別追捧,遂終日找尋跌至數仙之蚊型公司股票,以「刀仔鋸大樹」手法,博其反彈。大班另有一高招,名為「杠桿存款」,乃教人增加房屋按揭,將手上資金作抵押,借入比資金高幾倍的低息外幣貸款,然後將該筆外幣購入等值之高息貨幣,存入定期戶口賺取高息,如此利用外匯利息差價謀利,謂一年可穩賺三成回報。當時小劉維公與眾香江市民,信心十足,視投機賺快錢為正業,本身職業為副業。賺錢容易,用錢當然也闊綽,市民以「魚翅撈飯」算是平常,人人氣大財多,整個香江有如賭場不夜天。維公樂在其中,那肯輕易放棄來當移民?

正當眾人興高采烈之際,國際大鱷逍然而至,先推高股票指數,到達歷史新高,然後趁高時突然抽出資金,同時改為賣空期指,再發毒招,在市場散播謠言,謂貨幣將貶值,登時令金融市場作笨豬跳,維公與廣大市民齊作大鱷點心,短短數月內,多年儲蓄化為烏有,期指合約固然全軍覆滅,手上股票全成蟹貨,幸好尚未完成樓宇重貸,否則負資產更為悲慘。眾人財富突然好像長了翅膀,似鷹向天飛去,一肚污怨氣無處發作,正巧電視中生鄭少秋新劇開播,唯有改為姓賴,硬將市場暴跌歸疚鄭少秋,是所謂「丁蟹效應」之千古奇談也。當時有人發動停播運動救市,維公本也想作晌應,投書電視台要求換劇,但回心一想,股市尤如賭場,有賺有蝕,願者上釣,自負盈虧,各安天命,與鄭少秋新劇有啥關係?遂擲筆深嘆自己過份天真,世上豈有必賺之買賣?股市焉是慈善機構?小劉更有意思,說股市原來是什麼「零加數游戲」,講來講去,只怪自己貪多一點變成貧。

正當周維公痛定思痛,總結經驗,準備收起心情,重新來過之際,突然災難又臨,令周家要重新考慮移民一事,其中情況有待下回分解

第二回

上回說到,採購部經理周維公,憑自己小聰明與努力,在香江艱苦經營,建立小康家庭,生活安定,故相當抗拒移民。業餘隨同事小劉炒賣股票期指,越炒越勇,本來發了點小財,怎料金融風暴來臨,周維公算是幸運,只被打回原形,損失仍未至負資產。正當計劃重新開始之際,打擊陸續來臨周家,令他疲於奔命。

回歸過去只有半年,香檳煙花慶祝之聲猶在耳邊,正當眾人慶幸賺錢機會有增無減之際,突然整個亞洲陷入金融風暴,由泰國貨幣大幅貶值開始,各國貨幣跟著暴跌,亞洲各國股票市場,資金來源主要是海外基金,基金以美元為本位,亞洲各國貨幣與股票一齊下跌,基金雙重損失,當然立即抽調資金,令市場暴跌加增。此外,這次金融風暴,乃國際大鱷有備而來,乘小投資者炒賣投機興高采烈之際,突然引爆計時炸彈,從中謀取暴利,之後飽食遠逝,讓香江小市民收拾殘局。

香江經此一役,百物蕭條,股市越跌越低。香江人一向注重飲食,平時水泄不通的茶樓飯館,現在只有小貓三數隻,完全不必訂位等位,連馬場也變得冷落。報紙上開始有炒股失敗或長期失業自殺事件報導,更多的是家庭糾紛,破產,甚至謀財凶殺事件。俗謂「發窮惡」,香江人習慣賺快錢,對突然而來的經濟危機手足無措,怪象百出,社會間頓時充滿一股暴唳之氣。香江總督是個生意人,並無政治經驗,憑著與老家關係,被半欽點坐上最高寶座,回歸得意不到半年,便事事碰黑,新飛機場亂過亂世佳人,被全世界取笑,連小小雞隻都遭殃,給殺個片隻不留。打工仔人人自危,飯碗隨時打爛。上回說過香江人多姓賴,總是要找人出氣,總督本來以慈祥忠厚長者面孔出現,現被香江人罵得狗血淋頭,全香江所有壞事,都歸到老人家身上,還挖苦稱之謂「老懵董」。老人家不善詞令,講說話結結巴巴,更是有理說不清。

那日下午,周維公被通知見總經理胡法天,心中已有不祥預感。光頭胡連招呼也懶打,滿面嚴肅語帶恐嚇地告訴周維公﹕

「公司外銷生意受到亞洲金融風暴影響,盈利大跌,董事會下令縮減支出,部門經理即時七折支薪,如果不同意的話,請另謀高就。還有,部門人手要立即縮減三份一,工作由其他人分擔。如果生意情況仍無改善,可能還要採取其他措施。」

周維公滿肚委屈,心想,出賣青春十五年,一向盡力為公司賺錢,自己人工又不是那麼高,採購有機會做假帳撈點油水也不做,(其實不是不想做,而是怕飲廉記咖啡不敢做),但多少也代表自己為公司出過力,如香江口頭禪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」。一下減薪三成,工作量增加,多年積蓄又在股市耗盡,一個人衰起來真是頭頭碰著黑。周維公真想跳起來拍檯痛罵光頭胡荒謬絕情,跟住炒公司猷魚(這是每一個打工仔的夢想)。但中年人始終都較老煉,心中又恨又怕(其實是怕多於恨),表面仍是必恭必敬,嘴中還要說﹕「公司的情況我知道,我身為公司部門經理,當然要同公司共渡時艱。」說出口自己聽到也覺得有點肉麻。

回家路上,周維公考慮如何將壞消息同周太講。他很不想丟臉,減薪三成會令家人覺得他沒用(中年人最怕老婆看不起自己!),但回心一想,如今市道不好人人都知,減薪總比失業好。周維公處世長處之一,是懂得自己安慰自己,故逐漸心?沒有那麼難受。跟住周維公想到自己行走江湖多年,交游算是廣闊,說不定趁機會找朋友幫忙,找份更有前途的新工作,反而因禍得福。想到這?,周維公心情開始轉好,決定暫時不將這消息告之周太。

周太也有自己煩惱,本來安定的教師生涯,再做十來年便可領取退職金,豈料回歸後當局進行大改革,對教師壓力和工作時間大增,近來還要求教師考試重訂資格,像周太這班舊式教師,教了幾十年書,臨老要考試,當然覺得很被侮辱,但當局一意孤行,教師們書生作反,正準備組織上街游行示威,周太每次開完會回家,心情都很壞。

禍不單行,就在這個時間,警察局特別科幫辦突然到訪周家。那日剛好周維公兩夫婦在家,幫辦寒喧兩句,便直入正題,問周維公有否注意最近黑社會人物某區之虎被殺新聞。維公平時看報,以股票地產版為主,新聞多是壞消息,不看也罷。但這宗新聞被傳媒喧染,維公也看過。周氏夫婦正苦思此事與己有啥關系時,幫辦已將照片放在檯上。維公一看,是在殯儀館外面,只見年輕男子人頭擁擠,裝束都是清一色白衫黑褲黑領帶,其中一人面貌極似兒子周迪瑞。周氏夫婦此時才知道,兒子與黑幫來往,已有一段日子,自己忙於工作炒股票,平時疏於管教,以為供應物質享受便是。幫辦離開後,夫婦二人為此事自責,好不煩惱。

過了幾天,周維公發覺公司情況有轉壞趨勢,裁員之聲日漸增高,每日番工都提心吊膽,同事之間各懷鬼胎,小動作頻頻出現,目的是減小自身被裁機會。最慘的,是周維公相熟的一班公事朋友,人人自危,不要說沒有工作可介紹,反而要求周維公幫忙。這日回家,終於決定將實情和盤托出,周太聽後起初一言不發,然後說﹕「要迪瑞走正路,趁我倆份工作危危乎之際,不如破釜沉舟。全家移民到花旗國去博它一博。」本來最抗拒移民的周維公,也只得向現實低頭,周家移民決定就此塵埃落定。

移過民的看官都清楚,移民不是去旅行,而是將老樹連根拔起,其中牽涉面甚大。首要是要處理房子,但目前市道水靜河飛,賤價求售又不甘心,不賣又不夠生活費。結果周太想出計策,馬上致電大姐,暫時寄住大姐家,香江老家暫且丟空,將來市道改善再賣,問題就此解決,周家四人便半喜半憂地準備踏上花旗國之路。怎知臨走前還有出人意表之事情發生,請看下回分解。

第三回

上回說到,周維公一家在香江本來生活安定,怎料一場金融風暴,接著一連串打擊,令周家儲蓄盡耗,夫婦兩人工作出現問題,兒子又與黑社會為伍,只有把心一橫,決定移民花旗國。但在香江已生活了幾十年,一旦要在中年時連根拔起,心中實在捨不得。最後幾個星期,忙碌的準備工作麻醉離別的惆帳,轉眼離起程只有幾天。

周維公這天回到公司,準備將工作清點。眼看公司生意越來越差,正在裁員,總不是味道。光頭胡經理知道維公自動離職,連遣散費也省下,心中自是萬分歡迎,卻仍假意對維公說﹕「你在公司十多年,一向表現不錯,這個金融風暴已經差不多過去,公司業務將重上正軌,你不走還可以大有作為!」

維公心罵;「光頭胡果然是個老奸巨,最是口不對心。我若不是辭職,恐怕挨不過幾個禮拜便要收到大信封。」口卻賠笑說﹕「多謝經理一向關照,若不是為了孩子要移民,我一定同公司一齊渡過艱難,更多為公司出力。」維公雖然鄙視胡經理口是心非,但心想無謂臨走得罪這類小人,山水自有相逢,像外國人話﹕「不要燒毀橋樑」。

「我們公司同事都為你高興,」光頭胡繼續假情假意作關心狀,「香江地小人多,加上經濟轉型,容不下老哥這種人材,難得你有機會到外國發展新事業,值得恭喜!」

維公為了表示負責,加上好奇心,問道﹕「我的工作已經清理得七七八八,公司是否會請人接替我,抑或由內部找人頂上?」

光頭胡伸出肥手作個擋住姿勢,「這方面嗎,嘿嘿,倒不用老哥費心,公司自有安排。」原來光頭胡早已決定將採購部歸入雜務部,根本不準備請人代替周維公,做了十五年,換來職位自動消失,令維公覺得無癮之至。

同事中與維公最死黨的,當然是股場難友小劉。最近不知是否知道維公快要離開,情緒十分低落。小劉平時意氣風發,尤其股市大旺時,是個出了名的「口水大王」,凡事爭認第一,愛吹牛出鋒頭。現在是電腦年代,小劉是電腦部主管,公司怎裁員減薪,也影響不到電腦部,所以同事都羨慕小劉,加上他多年來經常誇耀自己彪炳投資戰績,人人知道他有點石成金之能,自然身家豐厚。小劉幾年前北上娶了講普通話的太太,嬌滴滴的養在家中,有閑與一班同鄉走在一起,扮得花枝招展,搓搓麻雀,逛逛公司,儼如闊太,大家都認為小劉是有辦法的人。

小劉知道維公要移民,相當驚訝﹕「本來以為老周你是死硬派,寧願在香江捱騾仔,都不肯做三等公民,去番邦鋸牛扒食薯仔。」

「唉,我是被迫上梁山,身不由己。」維公苦笑道﹕「香江間屋尚未賣出,半途出家落難異國,工作未有著落,軍糧又不足,前路茫茫,看來只有被迫壯烈犧牲。」

小劉鼓勵他﹕「但你起碼有個新開始,說不定可以殺出一條血路,」接著面色一沉,長嘆一口氣﹕「不像我只有死捱,不知何日才能翻身!」

「講笑喇,誰不知你最識賺錢,身家豐厚,又家有嬌妻,人人羨慕到流口水。」維公不明白小劉為何如此消沉,心想﹕「可能怕我問他借錢,從來不見他認窮。」

「你看我好,我看你好,其實有苦各自知!」小劉一反常態,講話沒精打采的。這時維公才看清楚小劉,發覺他面色甚差,滿眼紅絲,與平時那副意氣風發樣子很不一樣。

「你要小心身體,要老婆多煮點湯水補身,怕財多身子弱!」維公關心戰友。

「我無事,明日我請食飯,同周老兄餞行。」

第二日早上,周維公打電話找小劉,發覺他沒有上班,看來是病了,食飯一事只有改期。

下午,人事部梁主任神色慌張地跑來找維公,一見面便是壞消息﹕「小劉出了事,他老婆剛來電,說外出回家,發現小劉在家燒炭自殺,已經送院急救,但看來情況不太好!」

維公像給人打了一拳,「我昨日已覺得他神色不妥,但發夢也想不到他會這樣看不開。」

「其實小劉近來經濟大有問題,經常要問公司借糧。」梁主任抹去額頭汗水,「希望他吉人天相,大步檻過。我知道你同小劉比較熟,不如你同我一齊去醫院探他。」

在醫院只見劉太哭哭啼啼,原本會講一點的半咸淡本地話也忘了,一見到周維公便哭叫﹕「我在這裡人生路不熟,小劉如果有什麼事,我怎麼算呢。」說完將一張紙交給維公﹕「你看,他現在才告訴我,說經濟走到絕路,欠了一屁股債,不能翻身。他一死了結容易,但叫我以後怎樣辦?」

維公安慰劉太﹕「萬事都有解決辦法,你先冷靜下來,等小劉好了再想辦法。」

進到病房見到小劉,他仍在昏迷中,膠管插到像箭豬,看來事態嚴重,醫生說腦部受損太厲害,現只靠機器呼吸吊命。近年來香江中上層人士大概看得日本電視劇多,喜歡用燒炭自殺,可能覺得跳樓跳海太痛苦,食安眠藥又未必死去,燒炭死得較「舒服」,死後屍體又不會太難看。其實燒炭死狀甚恐怖,更慘是如果自殺死不了,手尾很麻煩,一氧化碳大量進入人體,會令腦部迅速缺氧,數分鐘已足夠永久傷害腦神經細胞,帶來長期嚴重後遺症,即俗謂「不死一身潺」。

原來小劉一向沉迷炒買賭博,他膽子比周維公大得多,賭得比周維公凶,將全部資產作投機還不止,還早將自住樓宇按盡。他除了炒房地產和股票外,還炒期指、黃金和外幣,早幾年的確賺了點錢,但絕對沒有他自己誇耀的那麼多。市場一旦逆轉,虧蝕厲害,自己支持不住,唯有向大耳窿借債,希望靠加碼賺回來。怎料市場有如無底坑,泥足越陷越深,高利越堆越高,近日追數行動開始加劇,見到報上登載追數公司上門潑漆,或通街貼大字報等骯髒手段,小劉愛面子,走投無路,只有一死了之。

看到小劉如此收場,維公只有慶幸自己細膽,雖然也是貪財好賭,但輸盡只是積蓄而已,還未至欠大耳窿數,還有命重新來過,對移民一事登時看法比較積極。就讓香江歲月像一場夢,如今總算全身而退,縱然前路茫茫,但都是希望在人間。自己年紀仍不算大,英文水皮可以學,到時什麼工都肯做,總不相信不能殺出一條血路。維公生性樂觀,懂得自己安慰自己,雖有人稱之為阿Q精神,亦不失為生存之道。去國在即,後事如何,下回再講。

第四回

上回說到,周維公一家準備移民,股場戰友小劉在與維公餞行前一天燒炭自殺斃命,揭發這位所謂投資奇材,原來是個空心老棺,由於賭得太大,金融風暴一到,便兵敗如山倒,欠下大耳窿巨債無法自拔,遂把心一橫以死了結。維公本來已為去國忙個不停,臨走發生如此不幸事情,更令他心情震蕩,坐立不安。

周維公像許多香江人一樣,生存力旺盛,鬥志頑強,經得起風浪。四十八年香江生活,托香江洪福,本來已經掙扎出頭,即使經歷大小事故,也能咬牙捱過去。但這大半年來發生的事故,令維公感到心疲力盡,移民之事有如狂潮突然涌至,維公內心患得患失,既不捨得放棄香江基業,卻又渴望有個新和好的開始;一方面既感到憑自己幾十年人生經驗,總可以在新環境生存,但即使樂觀如維公者,心底仍是缺乏自信,畢竟已是中年人,沒有太多時間本錢,未必輸得起也。

離去國只有幾天,要準備的也都做得七七八八,家中大部份家具及用品都已托運到花旗國,其他太舊的不值得花運費,扔掉或送給親戚朋友算了。昨天到旅行社取單程機票,心中又是一番感觸。

公司財務部張大文外號師爺張,早年留學花旗,供讀會計科,近來也喜歡玩電腦上網。他當年畢業後留在當地工作,吃不消繁重稅務,回流香江,故對兩地稅務頗有心得。他聽到維公保留房子,待以後樓價好轉才賣,走來告訴維公﹕

「周維公,不是我嚇你,花旗國稅務局無孔不入,你移民前不做點功夫,將來可能好蝕底!」

維公不明白﹕「我還未入花旗國境,已經要擔心稅務局嗎?」

「你間屋還未賣出,依然留下一條尾巴,花旗國稅制相當霸道,你由第一日入境起,已經要將全世界收入和資產報稅喇。」

「收入要報稅我知道,我也不擔心,將來我不要說沒有海外收入,連在花旗國有沒有收入,也是個未知數哩!」

「我不是擔心你將來的收入稅」,師爺張清一清喉嚨說,「你間屋以前買落,就算現在跌了價,還是比你當時買價為高,還算你好彩,不似其他三十萬個家庭,背著負資產。」

「我間屋漲了價,與花旗國稅務局何關?」

 「因為你將來如果賣出,花旗國可能要征收你物業增值稅!」

 「賣屋賺了錢要交稅?」維公不解。

 「花旗國不像香江,賣股票房地產賺了錢,都一律要交稅。」

 「假如我現在賣出,要不要交花旗稅?」

  「現在賣,你還未入境報到,不算是花旗人,他們稅局雖然夠惡,也不能動你分毫。問題是你不想賤價出賣,你後天入境花旗國,正式成為永久居民,花旗稅局便按章要你付稅。」

 「但這是二十多年前買落的樓宇,那時我根本沒有想過移民,花旗國居然要計算未移民前我間屋升了的價值,然後向我收買路錢抽稅?」

 「嘿嘿,我不是說花旗稅局無孔不入嗎?」師爺張笑道。「不過算你夠運,認識我這個紐計師爺,等我點條生路你行,不過你要快手去做。」

 「我請食飯,無問題。」維公滿口答應,心想幸好遇到貴人。

 「條橋其實好簡單,現在你要去證明你間屋現時的市值,將來就算賣出,花旗稅局也只能以移民前之市值作成本,而不是你二十多年前買落的低價錢作成本。不過,你馬上要找注冊測量師做個估值,事不宜遲。」

師爺張見維公放了心,再微笑地說﹕「不過花旗國剛通過新稅例,自住房子在賣出前五年,只要自己住夠兩年,便每人有二十五萬元利潤免稅,不過你估了值便最穩陣,起碼將來留幾多年才賣出也不怕。」

維公再三道謝師爺張,但心中對花旗國稅局已起了敬畏之心。張大文臨走還贈一句﹕「香江稅務簡單,欠稅金額由稅局計好寄上,投資增值都完全免稅。花旗國稅例繁複,什麼都要抽稅,一不小心便出問題,老兄好自為知。」

臨別那夜,維公與太太到外面散步,懷舊一番。維公自小在九龍長大,對許多地方都有感情。走到油麻地榕樹頭,小時候夜晚常去的廟街大笪地夜市仍在,不過似乎少了拉客的老妓女。街上賣的東西種類與三十年前差不多,有衣服,雜物,其他吃的、唱曲的、醫癬芥淋病等奇難雜症的檔攤仍在,現今增加了翻版錄影帶,路邊還有人叫賣三級影碟。行至一條橫街,維公指著一家小書店「合記」對太太說﹕「我讀中學時最喜歡到這家書店租金庸梁羽生古龍的武俠小說,或者女黑俠木蘭花,甚至楊天成的二世祖手記。」

「什麼是二世祖手記?」周太問道。

「是六十年代色情小說,後生仔多喜歡讀,但要偷偷摸摸地看,給先生或父母知道可不得了。」維公走近書店望進裡面,「你不要小看這細細租書鋪,老闆養活一家,都是全靠它。」

走出大街,維公指著對面舊南九龍裁判處,對太太話﹕「六七年左仔暴動,曾經包圍這裁判處,我在油麻地讀中學,經常要停課,但我地班男生不肯回家,就走過來裁判處看示威,十分刺激。」

「當時滿地土制菠蘿,其實十分危險,一次防暴警察放催淚彈驅散暴民,我們正在附近看熱鬧,突然槍聲卜卜,路人到處亂跑,我搶路跑入平安大廈躲避,轉眼已經三十年,大廈還在。」維公語帶感概。

「當年的左仔,現在可能已經做了當權派。」周太笑道。

a0201b「你還記得大丈夫日記的林彬嗎?」行到窩打老道時,維公指著一處說﹕「當年林彬是有名敢言的播音員,在節目中大罵左仔,結果被人淋電油活活燒死,就發生在這個街角!」

走過戲院,周太想起小時的電影明星,「那時我最迷尤敏、李麗華,方盈。還有自殺身亡的林黛和樂蒂,送葬後還哭了幾天!」

「我同其他男中學生較迷于倩、范麗和狄娜!」維公說。「尤其范麗,每部戲都令當時男觀眾瘋狂。還有,我喜歡看五點半西片公餘場,有時小戲院放映機失靈,中途斷畫或走片未到,全院觀眾大罵,有人還講粗口。西片雖然有字冪,但情節大都看不懂。」

維公與太太邊行邊講,幾十年生於斯長於斯,每一個角落都有成長的影子,在離別前特別記得清楚。那夜兩人懷舊興致甚佳,行至深夜,還講起舊年代的麗的呼聲電台、溫黛颶風、三狼綁架黃氏父子、廣東信托銀行倒閉、紅磡工展會、財叔、神犬、老夫子、四日供水(樓下閂水喉)、中國學生週報、雷克探案、鑽石山大火、荔園…..這一切回憶,恐怕移民後都會逐漸淡化,將來即使回來香江,也是以作客身份,相信再沒有有這種情懷了。

第二天早上,小劉出殯,維公匆匆去了靈堂拜祭,留下花旗國聯絡地址劉太,好言安慰幾句便離去。下午全家到機場趕飛機,轉眼已身在雲霄,向花旗國進發。到達花旗國後周家如何,留待下回分解。

第五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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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回說到,周維公一家坐飛機移民到花旗國,迎著新的環境,四人心情各有不同,在飛機上十多個小時,各人默默無言,心中卻是思潮起伏。

女兒小珊快將十四歲,對移民事一知半解,心情跟去長途旅行差不多。父母說會住在南加州阿姨家,聽說南加州好玩的地方很多,例如迪斯尼樂園,香江人對其印象極佳,因為香江在經濟最惡劣時,被挑選開設下一間分店,將來不用給東洋國怪厘怪氣的樂園專美,不過香江的樂園還要有多年才建成,現在馬上可以去看到正版,小珊的同學都表示羨慕。小珊去年開始上網,一天到晚跟網友作電子聊天,談得天昏地暗,不亦樂乎。新一代生活在數碼電子世界,所以人搬到那裡都無所謂,根本沒有什麼離愁不離愁,其實還覺得挺興奮。

小珊心底還有一個秘密,就是上網聊天時,認識了多個興趣相投的伙伴,都是本來互不相識,卻在網上無所不談,儼如知心朋友,其中有男有女。少女在家被當是小孩子,初接觸異性,受到關懷,加上有些網友甜言蜜語,讓小珊感到像飛上了枝頭當了個小公主。其中有兩個男性網友,自稱是花旗國華僑,知道小珊將要移民,除了大量灌輸風土人情知識之外,更希望能夠見面。小珊一想及此,刺激興奮之外加上一絲緊張。入世未深的她,對陌生人並無畏懼感,只是擔心對方在見面後,嫌自己並沒有公主般漂亮。

其實,這次移民,對小珊來說,最開心是能避過中三評核試。她常聽人說,花旗國學生讀書不用考試,她想起便高興。小珊也聞說,媽跟姨媽兒時感情甚好,她們一家在花旗國是專業人仕,幾千尺大屋,又有游泳池。但幾年前外婆過身時,姨媽一家都沒有回來。想到這裡,小珊已昏昏入睡。

兒子迪瑞移民前闖了大禍,被父母發覺他與黑道中人來往,間接逼成一家要移民。迪瑞心中很不服氣,甚至壓抑了一腔憤怒,對父母更不瞅不睬,實行無聲抗議。回想那日放學回家,父母兩人都奇跡似的在家,一見迪瑞便劈頭問道﹕「這張照片上企前排的那個是不是你?」

迪瑞斜眼一看,知道在殯儀館外給了人照相,心中也不害怕,冷冷地說﹕「是又怎樣,又不是犯法!」

「好群唔群,偏要群住班黑社會,難怪你讀書越讀越差!」

「我有我跟大佬,同我讀書成績有什麼關係?」口氣仍是很硬。

「成日跟住這班人,都不知做些什麼壞事,成績又越讀越差,你這樣下去,我們都幫不到你!」

「幫我?」迪瑞開始憤怒,冷笑道﹕「你兩個不要說幫我,平時你有沒有理我?一日到黑都是忙,你知道嗎,年前我日日被人欺負,我不找大佬埋堆,現在可能連命仔都無。你不要以為這班是壞人,其實他們都是義氣仔女!」

周太擺出一副老師面孔,「父母忙,當然是忙於賺錢養家,但總是關心兒女,不想你誤入歧途。這班人若不是有問題,警方也不會注意,還影了相,你還不快點跟他們分手?」

「香江現在還是自由社會,人人都有交朋友的自由,也有集會的自由,」迪瑞陣陣有詞,「我現在犯了基本法那一條?」

自那天後,迪瑞在家作無聲抗議,但已開始與黑道稍為疏遠,因為這幾個月來,環境不斷改變,大佬經常叫迪瑞去街販賣翻版影碟,早陣蛇仔明被差人拉去,留了案底,阿謙更不好彩,被抽中去斬人,反而被人斬了幾刀,現在還在醫院。迪瑞聽到父母決定要移民,其實自己也想有個新的開始。現在坐在機上,心中只有一個念頭﹕「暫時我是政治囚犯,一有辦法便自己獨立,不必被人剝奪自由。」他聽人家說,花旗國學生半工讀很平常,賺到錢自然不用受父母管。他心底又想﹕「父母根本不關心他,平時多不睬不理,讓他自生自滅。他在黑道朋友中,人家沒有當他是十六歲小孩子,有誰不想受到他人尊重?」想到這裡,心中更多氣憤。

周太雖然閉目養神,但心中疑慮滿佈。夫婦兩人中年移民,由於房子未賣出,投資失利,家中儲蓄幾乎盡耗,加上維公是自己辭職,只有些微公積金。幸好自己教了二十多年書,倒取到一筆不錯的退職金,但以後未有收入便是全靠這些老本,但坐食山崩,實在令人擔心。想起以前讀中學時,同三位女同學,被人稱為四朵金花,其他三位早已移民,「高妹」移民袋鼠國,以前在香江做銀行經理,移民後在唐人街銀行做櫃員。「寶蓮寺」跟老公移民楓葉國,在香江是制衣廠老闆,現在兩人開洗衣店。「莎梨」移民花旗國鳳凰城,做了沙漠雌雄,兩人只在工廠當裝配工人。想起中學時各人抱負,移民後都不盡人意,前車可鑒,真令人擔心。還有一件事令周太忐忑難安,就是離開香江前收到大姐的電話,

「阿妹,你說我替你們在我家附近找間柏文住好不好?」

「我們不是說好暫時住在你家嗎?」

「住在我家不是不好,只是….只是你們始終都要有自己個家嘛。」

「我們從未住過花旗國,人生路不熟,各方面就由你替我們做主好了。」

雖然跟大姐只是電話短短幾句,已足夠令周太反覆思量。這個大姐中學畢業後已經離家,到花旗國半工讀留學,此後與家人越來越疏遠,姊妹親情越來越淡,但移民申請都是大姐在十多年前入紙辦的,如今初到異地,不靠她靠誰?

旁邊周維公心情更復雜,但臨移民前這段時間,身心實在太累,本應在飛機上好好地睡他一覺,但耳邊卻晌起財務部師爺張的一番話﹕

「周維公,花旗國不是那麼容易生存的。我移民多年,擁有幾張威水沙紙,結果也不是要回流香江?」

「我仍不是太老,有手有腳,難到會一家餓死異地?」維公不服氣,但語氣卻缺乏自信。

「你不要以為花旗國遍地黃金,其實好多新移民生活都好艱難。你沒有些把炮,好難生存。」師爺周繼續嚇他。

「你不要淨是嚇我,你留過學,計仔又多,不如幫我想想辦法。」

「無問題。老實講,光頭胡這份工對我來說是副業,在互聯網上賺錢才是正業。等我教你幾招,講不定將來我們還可以合作,做拍檔!」

師爺張教周維公的是什麼橋?行不行得通?人生旅途端是曲折迂回,周家各人到了花旗國後是禍是福,情況如何,請看下回分解。

第六回

上回說到,周維公一家踏上移民花旗國之路,一切要重新開始。移民前,同事師爺張教路,話要在花旗國生存,必須找到賺錢竅門,否則新移民生活相當困難。維公對師爺張相當信任,因為師爺張早年留學花旗,又是出了名的「橋王」,師爺張還說要與周維公合作做拍檔。在飛機上維公思前想後,深感需要到步後儘快找到賺錢之道,讓一家人生活有個著落。

周維公在機上想起師爺張的話﹕「互聯網是一個革命性的創作,也是快速賺錢的最佳途徑。」

「但我對電腦科技一無所知,家中上網都是孩子的玩意。」

「這個嘛,完全不是問題,你到了花旗國跟我保持聯絡,我自會教你怎樣做。是了,你不是說過,你的大姨夫婦都是電訊科技專才嗎?到時介紹給我認識,我們一齊搞,有錢齊齊搵,哈哈哈。」

維公見師爺張笑得開心,好像錢已經到袋邊,也只好也陪著他笑。但心中對他的發財大計,完全摸不著頭腦。再追問下去,師爺張才透露少許﹕

「你看這兩年花旗搞互聯網絡的,誰不是賺大錢上哂岸?不過,在那邊的市場已經飽和,你說在那?還有極龐大的市場,而又是未開發的處女地?」

「你是說神州?」

「嘿,果然醒目,正是神州。上面資訊技術正開始爆炸,十億同胞等著上網,市場機會無窮,實在是個大寶藏,大金礦,就等著你和我去開採!」師爺張越講越興奮。

「那有這麼容易?」周維公還是半信半疑,「聽說到上面做生意的,真正能賺到錢的不多,碰到焦頭爛額的人就到處可見。」

師爺張信心爆棚﹕「當然不是人人可以賺錢,但如果沒有錢賺,為什麼人人都繼續爭先恐後湧上去?國內方面,我們已經有人在那裡放好線,現在只欠一些技術性問題,如果你的親戚能夠幫助解決我們支援技術,一定有大錢等我們去賺!」

維公心想,問來問去,師爺張都講不出太多,即使講出來自己又未必明白,還是留待到步後,再與大姨她們商量。維公雖然對賺大錢甚有興趣,但也知道遠水救不了近火,師爺張的賺錢大計解決不了眼前之急,還是要自己動腦筋,找份工作應付一家生活才是上策。

一番擾攘後通過移民局,出來已是花旗國永久居民。大姨單獨駕著典型的四驅車來接機,回到她家已經是深夜。第二天早晨起來看個清楚,大姨家起碼有四千尺,大廳客廳飯廳之外,還有六七個房間,單是浴室已有五間,周維公一家安頓在一個大客房。家中佈置相當豪華講究,前後園佔地半畝以上,還有大泳池,旁邊流水瀑布由假山瀉入池中,可見一家生活環境甚佳。大姨夫婦兩人早年都是加州理工畢業,丈夫吳國偉在寶島出生,兩歲時已全家移民花旗,只會幾句中文,思想生活舉止與外國人無異(即當地俗稱「香蕉」)。他倆是在大學認識,婚後有兩個兒子,都在上大學,都在外宿,只是假期回來,平時大宅只有兩個人住。目前吳國偉夫婦兩人都在高科技公司任要職,國偉比維公大五六年,性情相當冷漠高傲,對維公一家似乎有點抗拒,打個招呼後便不多說話,轉眼便回房不見了。大姨對維公夫婦說﹕

「歡迎你們臨時住我家,但國偉外國人脾氣,喜歡安靜私人生活,所以不方便接待你們太久,你們休息一兩天,我請假陪你們去找房子。」

維公夫婦雖然早知不能長住大姨家,但沒想到剛到步,大姨便提出要找地方搬出去,好像生怕他們會賴死不走,當下心裡有氣,想馬上搬出去,但回心一想,自己在花旗國人生路不熟,袋中資產也有限,許多事還要倚靠大姐一家,唯有忍一下再算。而且,花旗國可能風土人情與香江人不一樣,人與人之間關系比較冷淡,彼此保持距離,自己也要入鄉隨俗吧。

為了找屋一事,大姨取出地圖,將附近地理環境租值和校區介紹了一遍,便問他們打算找那類房子。

「你們初來步到,不熟地頭,不要急於買屋,找個合適的地區租間柏文先行住下,熟悉環境後才考慮去買。這?買屋容易賣屋難,賣屋時要付很重經紀佣金。」

「這區屋價怎樣?」維公問。

「我們這區是名校區,屋價比較高,舊一點大約一千多尺的普通屋,都要六十萬以上。山下的房子舊一點,但價錢平了一大截。」

「我知道在花旗國付百分之二十首期就可以買屋,但對我們來說,目前有一定困難,還是租屋好了。」

「新移民要貸款買屋,是有一定困難,不過,近年來不少香江和寶島移民,到步便用現金買房子。」

維公不理大姨,再問道,「屋租大約要多少?」

「好一點的三間房柏文,兩千多租金一個月便可以了,開頭再加兩個月按金。」

「大姐,老實說,我們手上現金不多,一切慳得就慳。」周太坦白道。

「你們在香江工作多年,又有自己物業,移民怎麼不多帶點現金來,錢留在香江幹嗎?」大姐不解。

「香江今時不比往日,亞洲金融風暴一役,我們的房子價值半年內跌了好幾成,而且是有價無市,所以逼得保留待好價後才賣。」周太耐心地向大姐解釋,「維公辭職時沒有太多公積金,加上近年來投資失利,一切得要從頭做起。」

「我以為香江人人都有錢,年前國偉有幾個舊同學,先後搬到香江工作,回來話那邊旺得不得了,人人都賺大錢,發大財。」

「兩年前,除住的房子外,我們也有過百萬以上身家,但這兩年打擊甚大,我們已經算好彩,香江有幾十萬個家庭背著負資產。」

「你們手頭緊,應該住普通一點地區,一千多元租金的也可能找到,但校區質素差很多,迪瑞和小珊讀書成績怎樣?」

「小珊還可以,迪瑞成績普通,在香江無心向學,我們移民大半都是為了他。」

「以後生活怎辦?」大姨道,「不能光有支出無收入,還起碼要買部車,還有醫療保險,這些都要錢。」

「我和維公安頓後都要去找工作,大姐在這裡時間長,有無介紹?」

「這日後再談。」

以後兩天都是忙於找屋,之後到學校登記入學。迪瑞小珊兩人雖然在香江學了點英語,但程度甚低,連對話也有問題,所以要上英語特別班。這天維公夫婦辦完事回到大姨家,見到小珊愁眉苦臉,原來她在家見到房間內有部電腦,好想上網,便啟動看看,怎知被姨丈看到,叫她不要胡亂動家中的東西。姨丈是用英語,小珊聽下去好像是責備她,心裡好難過。周太告訴小珊,過幾天他們就會出去住,隨後香江的行李運到,電腦就馬上有得用。

住屋算是解決了,學校也辦好登記手續,但更傷腦筋的事還在後面,留待下回分解。

第七回

上回說到,周維公一家抵達花旗國,正式開始移民生涯。周太的大姐是他們唯一的親屬,可惜大姐年少離家移居外國,姐妹感情冷淡,加上花旗國人多喜獨立,姐夫完全是花旗國人作風,對周家不單止毫不熱情,還有點抗拒的樣子。維公一家在大姐豪宅戰戰兢兢地住了兩個星期,便在離大姐二十分鐘車程的小城租到房子,搬入去安頓妥當後,維公夫婦便要為找尋工作而煩惱。

大姐在周家搬出去之後,可能覺得總始終是姐妹,對他們有點歉意,故前來探望,還向維公夫婦解釋﹕「國偉不喜歡家中有客人長住,所以不能長久接待你們,其實他也希望你們能夠儘快獨立。」

周太也感到大姐的苦衷,雖然心中不快,也好言安慰大姐﹕「我們遲早要自己找地方住,總不能長期住在大姐家,大姐不必介懷。」

「我現在才知道你們帶來的錢不多,長期只有出無入不是辦法,醫療保險也是一大需要,找工作一事有沒有進展?」

這話正敲中維公夫婦目前的煩惱,「現在住的問題暫時解決了。」維公道﹕「但我們人生路不熟,要找工作也不是容易,不知從何入手!」

「那要看你們想找那類工作。我記得在香江你是在寫字樓上班,在這?要找份像樣的白領文員工作,也不易啊!要與本地人競爭,英語程度要相當才有機會;當普通文員工資不高,不到十塊錢一小時,每月一千幾百塊收入,經稅局七除八扣後所餘無幾。」

維公後悔以前沒有學好外語﹕「我的英文在香江還可以胡混敷衍,在這?便露出原形。附近有沒有華人企業,不需要流利英語?」

「近年華人自己做生意者日多,但聽說華人僱主對僱員比較刻薄,除非不得已,最好去打外國人工。」

「我希望晚上去學習英語,一邊做工,一邊學好語言,盼望將來多些出路。」

大姐提意見﹕「除了文職,維公也應考慮學點技術,做白領工雖然比較舒服,但要收入好,當藍領也不錯。這裡工作的階級觀念不強,人人平等,能搵錢的職業便是好職業。」

「自己做點小生意怎樣?」周太問。

「按你們情況來說,搞點小生意也是好辦法,但一定要有門路。」大姐耐心地解釋。「做小生意在稅務上的優惠很多,很多華人開餐館,如果自己全家做,皮費低,連伙食費都慳番,要賺錢並不難。不過做餐館非常辛苦,每天十多小時,由年頭做到年尾。」

周太聽到有點動心﹕「是不是花旗國人都喜歡吃中餐,開了餐館不愁沒有生意?」

「中菜的確是受歡迎,但中菜館越開越多,競爭也相當厲害。小餐館如果自己不懂做廚房,要請師傅炒鑊,賺埋不夠比人工!」

維公信心不大﹕「我一世人都未做過生意,餐館事務一概不懂,手上本錢又不多,加上未熟習環境,看來並不容易。」

大姐突然想起一個辦法﹕「我外家在附近有間中菜館,由國偉妹妹打理,我跟她談談,安排你們在那?幫忙,賺點生活費,也吸取些餐館生意經驗,了解運作,看看是否適合。」

維公夫婦到此對大姐惡感大減,覺得大姐還是挺熱心幫忙,只是長期受到自私丈夫影響,當下商議過後,深感這個亦是權宜之計,便同意到餐館試試。大姐走後,維公對太太說;「大姐還是有點手足情,不過我一生人從未做過餐館,年近半百才轉行,正所謂臨老學人吹的打,不知能否應付!」周太鼓勵說﹕「不試過怎知做不來?說不定這就是我們以後維生之道,我倆年紀還不是那麼大,只要拼命去學,沒有做不來的。」

吳國靜比國偉小十歲,生得短小精幹,與丈夫十多年前開始經營中菜館,起初生意不好,艱苦挨了幾年才開始有起色,怎料丈夫突然發現患上末期肺癌,由發現到去世只有六個月,幸好沒有孩子。國靜經此打擊後,專心發展生意,幾年下來,業務已經穩定,由起初以「雜碎」充國粹騙外國人,逐漸進步到連當地華人也來幫趁,生意越做越好。但中餐生意競爭大,為了增強競爭力,去年裝修擴充了一下,有接近八十座位。聽到維公夫婦二人來做幫工,二話不說,便馬上答應讓他們試試。

國靜性格與國偉很不同,喜歡交際,對人頗熱情坦誠。由於她人緣好,店中師傅都很合作。她馬上安排維公在廚房幫忙,周太則穿著制服當企堂。兩人雖然一前一後,但中型餐館在餐期之外,人人不分上下前後,都要幫手做準備功夫,由早晨十時開始忙,要煮湯、炒飯、切菜、起肉、包雲吞,過了中午餐期,忙到兩點鐘才自己伙計食飯,跟住稍為休息,又重新為晚上作準備功夫,九點過後才能坐下吃晚飯,然後做清潔工作。如此生活,每星期六天,每天十二小時以上,週而復此,天天忙得天昏地暗。

除餐期以外的準備工作,最緊張的時間,當然就是餐期。周太一生人第一次當企堂,應付外國客時結結巴巴,有時聽不清楚客人說話,擺了烏龍,還要給外國人責罵。餐盤子看上去沒有什麼,到手卻是好沈重,捧餐時險象橫生,差一點將宮保雞丁倒在小女孩大腿上,把孩子父母嚇得半死。當企堂忙起上來,顧得頭顧不得尾,好容易混亂。國靜教她竅門,要一眼關七,每一個舉動要有計劃和目標,即從來不空手走出餐堂,也從不空手走入廚房,周太覺得比教書辛苦和復雜得多。國靜主要負責帶位收錢,有時忙起上來,周太也要帶位,一天下來,精神十分緊張,雙腿累得要命。唯一最開心時刻,是晚飯時侯點小帳,但覺每張紙幣都有血汗,看著差點眼淚也掉下來。

維公在廚房做,頭廚名大廚成,四十多歲,瘦骨嶙峋,不像一般當廚師胖嘟嘟的,是國靜的遠親。幫廚叫阿昌,二十多歲。還有一個中年人叫阿旺,平時是當社會工作,周末來兼職,負責「執碼」,亦即是在企堂落單後,將材料按份量取好,方便廚師下鑊。維公先跟著阿昌學基本功夫,像炸油鑊、炒飯、切菜等,有時忙起上來,也要幫忙煮些較簡單的菜。維公開始時搞不清不同菜式,手忙腳亂,加上廚房油煙重,又焗又熱,很不習慣。餐館最近開始有送外賣服務,請了兩個墨西哥青年負責,但是每兩個星期出糧後,總有幾天請病假,維公便要幫忙駕著部二手車到附近送外賣。忙了一整天,臨走還要清洗爐頭,到坐下來吃飯時已經累到沒有胃口,回家倒頭便睡,幾個星期下來瘦了十多磅。

周維公夫婦是否能捱下去?一家人以後生活怎樣?兩個孩子是否能適應?有待下回分解。

第八回

4上回說到,周維公夫婦移民花旗國後,馬上要為生活動腦筋,由大姐安排在外家的中菜館打工,兩人一生在香江都是從事文職,周太原是小學副校長,周維公是公司部門主管,中年移民,投筆在餐館當打雜和企堂,當然手忙腳亂,烏龍百出,萬分吃力。拼命捱了數月,每星期工作六天,每天十多個小時,賺的實在是辛苦錢,周太每晚數貼士時都想流眼淚。兩人這天難得休息在家,談起數月移民生涯,真是有苦自己知,想到前路茫茫,不禁大為嘆息。

周維公夫婦這幾個月,勉強算是落了腳,也基本解決了生活問題,租了住的地方,家具行李亦已由香江運到。兒子迪瑞與女兒小珊都安排在附近中學上課,學校離家走路只有十分鐘,相當方便。餐館老板國靜是周太大姐外家親戚,對維公夫婦不錯,每天晚上還要他們將飯菜打包回家給孩子。迪瑞小珊雖然不多見到父母,但也逐漸適應花旗的教育制度,讀英語特別班很有進步,已經開始能夠用簡單英語與花旗人交談。學校老師相當認真負責,有時在下課後給他們補課,兩人學科成績不錯,讓維公夫婦在艱苦環境中得到一點安慰。

維公埋怨太太說﹕「一日都是你,對大姐話想自己做生意,現在嘗到做餐館的滋味,問你怕未?這種非人生活的工作,賺錢不多,你看我的樣子,比在香江時瘦了十多磅,真是得不償失!」

「一世人第一次做餐館,當然辛苦。但大姐和國靜一番好意幫我們;除了賺到生活費外,增加一些人生經驗,有什麼不好?」周太不服氣。

維公火氣開始上升﹕「增加人生經驗?我倆都快五十歲,連鬚都白了,你以為我們還年輕需要吸取人生經驗?這樣捱下去,我看連條命都無,經驗有個屁用?」


「我們是新丁,自然比較辛苦,但做餐館也是正當職業,大姐不是說過,能搵錢的職業便是好職業嗎?」

「我現在做的其實是打雜,廚房?樣樣都要我做,洗盤碗的黑人請假是由我替,送外賣的阿咪哥偷懶不返工又是由我替,就像京戲中的百搭老棺!」

「你辛苦,我不也是一樣?每天行行企企十幾個鐘頭,捧餐捧到就快手瓜起輾,晚晚回家對腳都要浸熱水。馬死落地行,如今只有捱住先,再見步行步。」

「花旗國地大物博,我不敢講是遍地黃金,但也不見得只有做餐館才能搵食。」維公對餐館生意興趣原來便不大,現在捱過更是怕怕。「我看我們應該兵分兩路,我到外面找其他機會博一博,你繼續做餐館,起碼有點收入,讓我出去闖一闖。」

維公在餐館跟幫廚阿昌最熟,阿昌年紀輕輕,人相當醒目老成,十多年前跟親戚由大陸偷渡來花旗,本來在紐約唐人街做非法廉價勞工,後來娶了個有居民身份太太,才由地下轉出地面,堂堂正正地打工,兩夫婦都努力做工賺錢儲錢,太太玉嬌在幾家餐館當企堂(現今中餐館多不請全職企堂,寧可人人都是半工,不用擔心要供應員工福利,又不怕伙計請假時沒人用),兩人完全避開不良嗜好(不像大廚成般好賭),也懂得理財之道,將儲下來的錢,同幾個同鄉一齊投資房地產物業上,幾年下來已經有點成績。從外表看起來,怎樣也看不出阿昌是個小地主,有幾棟物業收租。阿昌見周維公初來步到,對花旗國情況一無所知,還時不時將香江那套拿出來,覺得他既可憐又可笑。阿昌一日休假來探周維公,見到他正為迪瑞小珊要購買與電腦有關的東西煩惱,阿昌便向維公教路﹕

「在花旗國買東西永遠不要付零售價。」阿昌老練地教維公。「在這?公司經常大減價,不像在香江和神州的奸商,先加價再減價,是騙人的。這?說減價就真的減價,沒有花假的。」

「買東西可不可以講價?」

「買大件的物品就可以,好像買汽車傢俬等,不講價便是笨蛋。但是平時一般貨品,留意廣告和剪優待券便可以了。你知不道什麼是所謂開盒貨品?」

「開盒貨品?」

「花旗國間間公司都讓客戶隨便退貨,收回來的產品大多同新的一樣,但盒子已經被打開,不能再賣原來價錢,你幸運的話,部份價錢便可買到。」

「平價貨品給其他人買清光怎辦?」

「好簡單,公司多數會比張所謂落雨支票,將來新貨到照平價賣給你。」阿昌越說越興奮﹕「你知道有些公司還有免費貨品送?」

「買一送一?」

「什麼都不用買,就是送給你!」

「花旗人不是口邊常說﹕沒有免費的午餐嗎?」

「迪瑞他們需要電腦方面的軟件硬件,便應留意幾間大公司的廣告,它們經常有多種免費貨品,都是名牌貨,標價還是一樣,但給你一張退款券,填好寄入去,便將全部價錢退還給你,即是免費,只要付銷售稅。」

「免費送給你,公司如何生存?」維公好驚奇,天下那有這樣便宜的事?

「花旗國公司不怕你精,不怕你呆,最怕你不來。有多項免費貨品送,便吸引你去看,你說不定會買其他貨品。花旗人多花錢無節制,喜歡即興式購買,但你若能忍手不買,便可取得免費貨品全身而退。公司也估計有些人懶得填退款券,過了時便無效,公司計過數,除笨有精,除非是遇到我這類算死草。去年我單是退款,便收回數百元!」

旁邊聽著的迪瑞,馬上打開報紙廣告一看,果然不少這類免費貨品。阿昌提醒﹕「一有這類貨品,便要儘早去取,手快有手慢無。這類免費貨通常是周末推出,我一早便去,在門口等它開門。想買多些,便要全家出動,因為多數有限制每人一件,多些人去,便不用自己取完又再要入去取。」

維公將心中話跟阿昌說﹕「慳這些錢只是小錢,老實說,我現在正想到外面找機會,這份廚房打雜工我不是太適應。」

「份份工都是這樣,做到半死,也賺不了多少錢,這就是花旗國的情況。有錢人的錢都不是打工賺的,而是做生意賺的。我也是遲早自己出來博一博。」阿昌說。

「自己開餐館?」

「餐館時間太長,太困身了。我想做的是地產生意。」阿昌告訴維公這幾年如何與同鄉以小小本錢作出租物業投資,並小有成績。維公聽了十分有興趣。阿昌夫婦到底如何投資地產,維公出外碰機會情況如何,有待下回再講。

第九回

上回說到,周維公一家移民後,在大姐親戚國靜餐館當廚房工,發覺比想象中辛苦得多,自知沒有辦法長期捱下去,打算留下周太在餐館賺點基本收入,自己到外面去碰碰運氣。餐館幫廚阿昌年紀輕輕,偷渡來花旗國不過十多年,憑兩夫婦努力賺錢,精打細算,並且投資有方,目前已經有物業收租,令周維公羨慕不已,有機會便向阿昌查詢投資之道。

阿昌人生得相當醒目,做事負責,而且有點義氣,不像一般移民日久的華人,將花旗人的獨立精神變成自私自利,有時眼見其他同胞有需要都坐視不理。阿昌有時見到周維公做工時雞手鴨腳,已知他是文職出身,餐館這口飯很難吃下去。當維公告訴他想到外面找機會闖一闖,便將自己創業經驗與他分享。

「花旗國雖然是繁榮社會,但在花旗國打份白領工,中看不中吃,工資並不高,每天穿得整整齊齊,但一般每月只有二千多元,扣完稅款之後,剩下的只是僅夠基本生活,通常還要公一份婆一份才夠,除非你有點專業技能,例如懂電腦技術,否則難望有突破。花旗國鼓勵人民創業,做小生意。」

「我英文不是那麼好,要找文職是沒有希望的了。」維公嘆氣說,「我現在既不能文又不能武,要有點突破才能有出路,不如你教我如何以些少本錢投資地產。」

「幾年前我有一位做三行的遠親來找我,那時他幫一個華人建築商打工,專門幫人家修理裝修房屋,或加建改建之類的小工程,賺十五元一個鐘,比好多坐寫字樓白領還要多。後來他決定自己出來搞點小生意。」

周維公十分留神的聽,問道﹕「這位遠親來了花旗國多久?以前有沒有做生意的經驗?」

阿昌搖搖頭,說﹕「他叫阿蟲,以前在唐山是養魚的,沒有做生意經驗,十多年前移民到這?,才當學師跟人在地盤當建築工,學會了三行,木工水電都可以自己動手,為人亦十分勤力,老板對他很欣賞,教他買FIXER UPPER 樓宇翻新這門生意。」

「FIXER UPPER? 」維公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。

「這就是那些日久失修的舊屋,或者是屋主欠銀行錢被收樓,然後再由銀行賣出。通常被收的樓宇情況好極有限,銀行可能會賤價求快售,運氣好有時會執到筍貨。」

「阿蟲就去修理這些舊屋,然後賣出圖利?」周維公已經在動腦筋。

「表面上是這樣,不過其中大有學問。做這生意不能完全無本錢,阿蟲自己只有二萬元儲蓄,所以他來找我,那時我們夫婦二人死慳死抵儲了萬多元,再加上另外一位老同鄉一點棺材本,便開始試試。阿蟲先由自己住的那間舊屋入手,那間屋地區不錯,但很舊和很細,阿蟲同那位同鄉,再請幾個新移民幫工,一齊動手將間屋翻新加建,只用了幾個月工夫便完工,還未做好已經有人要買。那次我們夾份投資了不到五萬元買材料,賣出時除收回本錢外,還賺了三萬元。」

「半年不到有六十巴仙回報,豈不是好厲害?」維公越聽越有興趣。

「這是所謂新仔運氣,但帳面上確是如此。這種利潤在花旗國還有個名詞,叫做汗水淨值,即是靠自己辛苦出汗賺得的。那時假如阿蟲賣出房子後兩年內再買入自住樓宇,賺了錢還暫時不用繳稅。兩年多前稅例改了,更加優惠,現在賺了錢有機會完全不用付稅。」

維公想起在香江時師爺張曾經提過這件事,對阿昌更佩服,馬上再追問下去,

「賣了之後又如何?」

「我們三人乘勝追擊,將本利都再作投資,這次要到外面去找間FIXER UPPER,這其中又是大有學問,找的又要平,地區又要不錯,你知道這幾年市道很好,要找這種房子要有點運氣。我們三人都對買賣地產是門外漢,所以找了一位以前做過銀行,後來改為做地產的朋友阿榮加入。」

阿昌繼續道﹕「原來這種生意,找到合適的屋子最是重要,除了外地區要比較好之外,還要對間屋的估值拿得準確。這類失修屋宇,一定好多項目要修建,所以找屋時便要睜大雙眼看清楚,不然便會失去預算,我們第二次做便碰了釘。」

原來他們四個投資初哥吃了甜頭,讓勝利沖昏了頭腦,以為生意容易做,這次找到間舊屋,是向一對老夫婦買的,只需付一點首期,其餘由賣方貸款,不必找銀行。房屋所在地區還不錯,可惜買之前忽略了要找專人作檢驗,買後才發覺有白蟻問題,影響了地基;此外,電線系統要修改的程度,也比原來想象的厲害。這次不單修建費用超出預算,在時間上也拖長了好多,本來預算在夏天前完工,可以在旺季時賣出,結果拖到學校開學後才能放入樓市,賣出價比原來估計低了不少,扣除成本後所餘無己,四個股東搞了九個月,連份工資都賺不到,差點還要賠錢,可見做生意的確要有經驗。阿蟲他們得了教訓,以後做得很小心,每次成績都不錯,數年下來,手上有點本錢,也可以到銀行借貸,有幾間物業還保留作收租用,成了小業主。

阿昌努力工作儲蓄投資,為了要抽時間做地產生意,放棄升做頭廚機會。頭廚成卻像好多做餐館工的,可能因為工作辛苦和心情苦悶,有空都喜歡去賭錢。如今在花旗國要賭博,再不需要去拉斯維加斯或太浩湖之類地方,而是在家附近便有合法賭場。近年來這些賭場更著意吸引華人,要賭番攤排九也歡迎。頭廚成越賭越窮(賭仔無發達也!),欠下一身賭債,人也越來越乾瘦,有時放工後還打通宵麻雀,經常睡眠不足,脾氣自然差。他不只自己輸錢,恃自己是老板親戚,回到餐館找人出氣,大家知道他輸了錢便避開他,連國靜也沒有他辦法。這天阿昌回到餐館,便被頭廚成無故大罵一頓。阿昌平時都避免與他爭吵,但這天實在忍無可忍,便向國靜辭工。不過看官請注意﹕打工仔要像阿昌般可以隨時炒老板猷魚,必須先有其他賺錢途徑,絕不能輕舉妄動也。維公由於阿昌突然辭工,逼得要暫時延遲離職,以免令國靜難做。

周太其實也開始留意報章,希望可以找份教職,重回本行,但發覺報章完全沒有這類廣告,聽大姐說在這裡教小學也要考牌,正尋思如何入手之際,中學死黨「莎梨」由鳳凰城致電,談到近況。平時周太怕令維公泄氣,不想吐心中苦水,但對著老友便難免訴苦一番,說著又掉下眼淚。維公與太太找工作前路如何,阿昌離開餐館後情況如何,有待下回分解。

第十回

上回說到,餐館幫廚阿昌教周維公如何買舊樓宇翻新賺錢,他自己和幾個朋友這樣做了幾年,賺到點錢,所以大廚成賭輸錢向他出氣時,便毅然向老板國靜辭職,準備全情投入樓宇翻新生意。維公在苦苦找尋出路之際,周太也覺得餐館工作太辛苦,希望回到教書本行,兩人都為前途傷透腦筋,到目前為止,除了一對兒女似乎讀書情況比在香江時較好外,其他一切都不如意,可謂苦多於樂也。

阿昌離職後,維公臨時頂上當幫廚,工作更辛苦,找工作的心也更逼切。周太亦去調查如何成為合格教師。原來花旗國當教師待遇普通,甚難請人,故中小學教師需求甚殷。即使如此,這裡的要求不像香江,只要大學畢業便可自動成為教師。除了要正式大學畢業外,還要通過「基本教育技巧」測試,考科包括﹕閱讀、書寫和數學,然後再要修讀一個教師預備課程,學習教學技巧,才能取得教師資格。周太雖然在香江已教了二十多年書,也做到副校長,但從未為作教師考過試(香江近來要求教師考試,逼使周太加速決定移民,所以對考試頗為抗拒),也不知自己英語程度能否應付,最要命的是若沒有這裡大學學位,根本無法做正式教師,只能作「教學助理」,但人工不高,八元多一點鐘,只比法定最低工資稍高,但政府工福利不錯,不過亦是要通過一個「能力測試」。臨老要當教學助理,周太本來想放棄,但餐館裡另一位企堂同事瑪利告訴她,有位親戚以前在香江名校做校長,過來也只是當助理,周太聽到後,心裡比較舒服,覺得也可以去試試。

這天是迪瑞學校家長日,周維公夫婦也特別告假去參加,見到迪瑞同學陳小星,也是從香江移民來,來了兩年,還未完全溶入主流社會,故見到迪瑞同聲同氣,很快便成為好朋友。陳小星父親陳新民是空中飛人,移民報到後留下家人在花旗,自己回香江繼續搞生意,一年飛過來兩三次,這樣的移民家庭在花旗國其實不少。剛巧陳新民回來,也來參加家長日,見到周維公夫婦,頗有一見如故之感。陳新民很健談,是個典型的小生意人,相當世故,近年來與友人在神州設廠,產品主要外銷歐洲,也有部份賣到花旗。

陳新民知道周維公來了不到半年,便告訴他香江之近況﹕「現今情況比你離開時好不了多少,樓市其實還差了,地產商時不時做些假象和速銷手腳,令人以為樓市見底,目的是想引人入市,但其實樓市承接力甚弱,尤其是二手樓,不少地點屋價其實還在下跌。還有,政府的房屋政策,朝令夕改,市民不知當局和地產商搞什麼花樣!」

按陳新民估計,周維公在香江的房子價值,半年來再跌了一成多,而且有價無市,看來鬆綁無期,找工作的心更急。陳新民知道了,便對維公道﹕

「做小生意首先一定自己要有本錢!你初來步到,銀行根本不會理你,連張信用卡也不肯發給你,更不要說那些政府小型商業貸款了。」

維公嘆氣﹕「找工難,自己做小生意也難,真是不易落腳。」

「我們移民,若不是專業的,找工作的圈子範圍很窄,未移民前我經常來回香江花旗,我老早知道是這個樣子,所以老虎也不肯全身留在這邊,寧願做太空人,也要保住那邊生意和收入!」

「新移民如果只有些小本錢,在這邊有什麼生意好做的?」

「你聽過跳蚤市場沒有?」陳新民問道。

「離我家不遠有片空地,周末便像香江大笪地似的,有人擺賣舊貨物,是不是這種市場?」

「正是。但你應該去看看,賣的不一定是舊貨,新貨也有得賣,多數是家庭日用品和衣服玩具之類,找到適當的貨式,生意應該不錯,你可以試試。」

「這不是當小販,擺地攤嗎?」維公始終是面皮薄,有點不大願意。

「都是做小生意嘛。做跳蚤市場生意,手續簡單,賣舊貨的連牌照也不用領,賣新貨嘛,去州政府一個叫做平等部門領一張銷售執照便可以了。這是在花旗做小生意最簡單的途徑。」

「貨源從那裡來呢?」

「這邊有一些批發公司可以買貨,但你一定要夠眼光,了解當地人的心態,選購適當的貨物。如果你有獨門貨式便不愁生意,賺錢相當容易。」

維公聽到賺錢容易,當然有興趣。陳新民始終是個生意人,向維公獻計同時,亦趁機推銷貨品 ﹕「老哥你如果有心做跳蚤市場生意,應該先去親自參觀一下,然後取點實際資料。至於來貨方面嘛,你倒不用擔心,我們可以合作,由我那邊供應,給你四十天付款期,你便週轉得容易點,這樣小小本錢便可以開始創業!」

維公越聽越心動,心想,這個星期六一定要向國靜請半天假,到附近跳蚤市場作實地考察,說不定這是條出路。除此之外,自己繼續看報紙找尋工作,以魚翁撒網方式,雙管齊下。

回家接到香江師爺張電話,告之重大消息﹕「總經理光頭胡突然失了蹤,查數後被發現虧空巨額公款,目前正被警方通緝,聽講躲藏在東南亞。」

「我老早知道光頭胡好人有限,但怎樣也想不到他會出此下策!」移民半年,為生活捱到天昏地暗,維公對光頭胡的憎恨已有點淡忘,聽到消息也沒有怎樣。

「香江經濟越差,千奇百怪事情越多出現。近來上面肅貪打老虎,香江不少紅色商家出事。有些所謂窗口公司,一向以阿爺大招牌招搖,輕易地向銀行借貸,一借便是以億萬計,還上市向小股東集資,資金不是用來做正當生意,而是用來做炒買炒賣。賺錢入自己口袋,轉藏海外戶口,蝕的便歸阿爺,是無本兼必賺的買賣。到最後東窗事發,便拍拍屁股一走了事,留下蘇州屎等銀行和股民自己去收拾殘局。」

「你搞互聯網搵錢大計進行得如何?」

「這正是我打電話找你的原因!你不是外家親戚是搞高通訊科技的嗎?我們這邊最需要的就是這類人材,你想他們有沒有興趣過來亞洲,提供技術支援,幫我們一起搞網上生意?」

「外家親戚?老實說,我與他們相處得並不太好,大家背景太不一樣,現在已很少來往。他們目前收入高,生活過得好寫意,未必有興趣去海外搞生意。」

「好多人想賺大錢,都渴望來亞洲博一博,你有機會即管問問他們,要他們與我聯絡,等我將整盤計劃向他們介紹。」

周維公沒有心情跟師爺張敷衍下去,只想到自己要找尋出路。看官也許都經歷過,很會了解周維公的心境。新移民最吃虧的是中產人仕,真正兩頭不到岸,高級的有錢有專業有文化,移民後生活不用愁;普通人身家不多,在這裡找份工作糊口不難,但很難有出頭。維公是否真的搞跳蚤市場生意,一家以後情況如何,有待下回分解。

第十一回

上回說到,陳新民向新移民周維公介紹跳蚤市場生意,令他躍躍欲試。周太本身是教師出身,也想重回本行,兩人移民來花旗半年,仍在為找職業而煩惱。

就在周維公夫婦忙於找工作之際,兒子迪瑞學校訓導主任突然來電,約兩人明日到學校開會。周太當然知道,學校要召見家長,通常都不是好事。維公本來想問問迪瑞是什麼一回事,周太經驗老到,認為應不動聲色,同主任見過面後再算。

訓導主任是個中年男仕,叫白德先生,在場還有一位社工瑪利小姐。維公本來很怕要用英語,但白德先生對維公夫婦相當客氣,令維公放心不少。寒喧幾句後,轉入正題﹕

「迪瑞雖然來花旗的日子很短,但英語進步不錯,其他學科成績也不太差,是個頗聰明的學生。他有點繪畫天份,喜歡畫功夫漫畫,我們的教師都很尊重他的愛好,不過他畫的漫畫比較暴力;教師們都耐心引導他。可惜,他好像不懂得如何與同學相處,在校除一兩個中國學生外,很少其他朋友。」

白德先生繼續說﹕「迪瑞一向都很孤獨,但近來很明顯地較前暴躁,經常與其他本地同學口角外,有時還動手打架。他人雖然生得比花旗同學瘦小,但打起架來卻一點不吃虧,同學說因為他會中國功夫,一般人都對他怕了三分。學校有幾個高他一班的學生,是校隊足球員,人生得健壯,不知怎樣與迪瑞吵起來,迪瑞可能知道打他們不過,便偷偷將他們的汽車劃花,這種破壞他人產業的行為,是違反校規,亦為法律所不容的。」

維公夫婦倒抽了口涼氣,怎樣也想不到迪瑞會在校闖禍。維公一時說不出話來,周太比較冷靜,客氣地問白德先生﹕「學校確實知道破壞行為是迪瑞做的?」

「事發前有人聽他說,會給同學還以顏色,亦有人見到迪瑞在同學汽車旁邊,之後發覺車呔被放氣,幾個同他有過節的同學車呔都被放氣或劃花。」

「但有沒有人親眼見到是迪瑞幹的呢?」周太追問道。

「周太太,學校人人都知道是你兒子做的,我也問過他,對此他也沒有說不是他做的。」

周維公心想,花旗國不是講證據嗎?沒有確實證據怎能入罪?但英文不靈光,說不出來,只有準備息事寧人,便對白德先生道﹕「讓我們回家跟迪瑞談一下,看看到底是什麼一回事。」

白德先生仍然很客氣,不過語氣相當強硬地說﹕「這次我們會晤,主要希望家長與學校合作,注意學生品行,希望事情不再惡化,瑪利小姐是位社工,她會跟進此過案,也會與迪瑞聯絡,對他作點開導,但最重要還是家長要多注意子女,多與他們溝通。學校對犯規行為很重視,下次若再發現迪瑞違規便會嚴厲對付,除了按校規處理外,說不定還要報告執法部門」。

維公夫婦從學校出來,心中充滿擔心和氣憤,以為移了民迪瑞會走正路,看來不是那麼簡單。

話說維公聽了陳新民講經營跳蚤市場生意,也在週末抽時間去實地看過,但見人山人海,購買的人很多,似乎是一個不錯的賺錢途徑,起碼是一份可行的兼職,如果平時找到份正職,再加上週末做點小生意,收入應該不錯。他將這個計劃向阿昌提起,阿昌介紹維公認識一位在做跳蚤市場生意的朋友阿健,叫維公先跟阿健了解一下實際情況,再決定是否真正自己去做。

阿健搞跳蚤市場生意已經有幾年,本來在香江是做銀行出身,移民前已經升至主任級,由於在香江時讀的是中文中學,英語水平普通,移民後無法重回本行,當了兩年文員,收入強差人意,把心一橫,平時到唐人街鋪頭做點批發生意,週末同老婆一起當跳蚤小販去了。

阿昌帶維公到阿健家,讓他們認識。只見阿健家車房客廳擺滿貨物,都是旅行袋。阿健為人相當爽朗,和維公談起他的移民創業史﹕

「我算好彩,當時香江樓價不錯,賣了樓,加上銀行的公積金,移民時手上有點本錢。」

維公聽了不禁嘆氣,想到自己做了大閘蟹,現在才這般狼狽不堪。阿健繼續道﹕「我在銀行做出入口押匯時,認識了一些廠家,和知道入貨的門路,決定做跳蚤小販後,便進口平價旅行袋,供貨的都是那些廠家朋友,以前在銀行我幫忙過他們,現在他們見我有需要,便低價供應貨品給我,還幫我做好配額報關手續。」

「旅行袋都有配額?」

「當然啦!花旗國怕亞洲廉價貨物全部湧入來傾銷嘛。你看見我們在家堆積存貨,其實我還租了一個小貨倉,因為要來貨減低成本,一訂就是一只四十尺貨櫃,二十尺跟四十尺櫃運費差不多,但載貨量則開雙。」

原來做小生意,必須先有穩定的貨物來源,資金週轉是在所難免。開頭銀行不會肯借錢,政府的小商業貸款計劃也免問。此外,便要自己親力親為,所謂力不到不為財也。

131126681836150_RichardIAnson_LonelyPlanetImages_GettyImages-5685b65e5f9b586a9e1fdeed這個星期六早上,維公跟著阿健去開檔,一早五點許便到他家,阿健的大貨車已經載滿貨物,到達市場時天仍未全亮,已經有不少小販比他們還早,很多是墨裔,都是全家出動。市場設在一個社區大學停車場,阿健選擇這個場是一來夠大,二來入場要收費五元,所以來的人都是要購物才來的。阿健夫婦租了兩個檔攤,一個在會場入口,一個接近出口。阿健先將貨物運到太太檔口,再搬到自己檔口,然後將貨車駛往停車間。阿健兩個兒子也來幫忙,很快便將攤檔佈置妥當,八時多已開始有人來購物,十時許便擠得水泄不通。維公在旁觀看,不知如何幫手,只見阿健父兒十分熟練的向客人促銷講價,生意也算不錯。

回到家中,電話一響,對方是女的,操著半咸淡廣東話﹕「周維公先生嗎?我是小劉的太太,你還記得我嗎?」

周維公馬上想起半年前燒炭自殺的小劉,臨離開香江那天還去過他的喪禮,並留下大姐家電話給小劉太太,沒想到她真的來電。「當然記得,你是在香江打長途電話過來?」

「不,我來了花旗,現在住在三藩市,這裡天氣真是好啊。」

「你過來旅行?」

「我好像你們,搞到了移民,搬了過來住,打你以前給我的電話,你大姐告訴我你們新的電話,有時間我可要到南加州來拜訪拜訪你們。」

周維公從未在小劉生前聽他說在辦理移民,可見小劉太太自己神通廣大。維公馬上撥電話到香江找師爺張問個究竟。

「這個劉太嘛,一點都不簡單,小劉一死,她便搭上了公司總經理光頭胡,做了二奶,後來光頭胡出了事要走佬,聽說也是跟這個二奶有關系,其中來龍去脈有很多版本,我也不很清楚,但總之你要小心,這個女人好厲害!」

維公夫婦找工作有沒有結果?迪瑞在學校的事如何發展?小劉太太跟周維公一家將來有什麼瓜葛?請看下回分解

第十二回

上回說到,周維公兒子迪瑞在學校與同學不和,破壞同學汽車,被學校召見家長。周維公夫婦本身在為找工作傷腦筋,現在加上兒子的事,更覺煩惱。周維公跟阿健去嘗試做跳蚤市場生意,發覺並不容易。突然,香江自殺身亡的小劉遺孀來了花旗,來電找周維公。

周維公跟著阿健做了幾個周末跳蚤市場,發覺這是辛苦錢,早上四時許便要爬起來,一天下來,做一千幾百元生意,減去成本,一個月兩三千元收入不是問題,但要全家出動,雖然只是做周末,但平時還有很多跟進的工作,也要租地方安放這些相當佔空間的貨物。跟大姐談起這門生意,她也說其實阿健賣的價錢,並不比大公司減價時的價錢平,何況公司還有退貨保證,所以阿健生意也不是那麼好。販賣的時間頗長,日曬雨淋,難怪阿健一家都是長得又黑又實。周維公畢竟打慣寫字樓工,要在露天擺賣,賺錢也不是那麼多,幾個星期下來,對這種生意興致減少大半。專心找工作吧,打開中文報章分類廣告,大部份空缺都是餐館工,也有請建築工人,還有衣廠、電子廠等行業請人。周維公選擇少數「商行文員」、「行政助理」之類空缺去寫信申請,但幾個星期下來,完全沒有回音,維公心中更急了。

周太找工作看來比較順利,一旦決定「教學助理」也肯幹,便著手準備去考「能力測試」。到附近校區教育部去詢問,都說急需教師,又說以周太的資歷,即使目前英語仍不是太流利,只要通過「能力測試」,要當助理應全無問題。兩人暫時騎牛搵馬,繼續在國靜的餐館做臨時工。

女兒小珊來到花旗,開始時樣樣新鮮,少年人當然較容易適應環境,英語雖仍未至非常流利,但一般應對沒有困難。她已經在學校有一兩個談得來的朋友,都是在英語特別班上識的。但始終是半途插班,其他同學都是由小學已經認識,一堆堆老朋友「自己友」,很難容納新朋友。小珊交的那兩個朋友,都是移民家庭,講唐話,大家與本地學生仍是有隔膜。

幾個月後,新環境的新鮮感已經褪了大部份,這裡學校的功課相當容易應付,,小珊開始感到生活枯燥,每天花許多時間在網上,天南地北的打發時間。在網上結識一些男孩子,其中一個就住在鄰近城市,移居花旗後,雙方乾脆交換了電話號碼,父母大多數時間都不在家,小珊像一般少女,晚上電話粥煲個不停。這個網友男孩子叫占美,他老實不客氣要與小珊見面。小珊開頭有點猶豫,後來告訴了她就讀的學校,怎知占美幾天後便在校外出現,到處問誰是周小珊,就這樣小珊第一次跟異性交往,但當然不敢讓家人知道。爸媽一天到晚為生活奔波,跟本沒有時間去注意小珊。

這個占美今年十八歲,剛高中畢業,但入不到專科四年大學,便入讀二年制社區大學,但無心向學,最喜歡開汽車,父母也是整天在外,兩人都搞地產買賣,沒有時間去管他,由於家庭經濟條件不錯,占美去年高中畢業,父母便送他一部全新開篷跑車。占美是第二代移民,父母在家都是講廣東話,他也會一些日常生活對話,但中文就看不了幾個大字。占美生性好動,玩的樣樣都精,小珊認識他之後,生活當堂多姿多采,經常跟著他到處跑,打扮漸趨時麾,有時放學後晚上才回家,但因周氏夫婦在餐館十時以後才回到家,所以根本不知發生何事。哥哥迪瑞也有自己的圈子,妹妹在不在家也毫不關心。

周維公找工作一直沒有什麼進展,又不想做跳蚤市場生意,急起上來,便去找阿昌。阿昌自從離開餐館後,全時間投入舊屋翻新生意,同阿蟲等幾個拍檔忙得很,見到維公一直未找到工作,便跟他說﹕

「我一向都知道,這些斯文工不好找,找到也沒有大用,不高不低的,只僅夠二餐,有什麼用?你看我,雖然要落手落腳去做,也是辛苦工,但總是自己生意,賺錢也不難。」

「如果我也想加入,有什麼條件?」維公單刀直入問道。

「我們幾個拍檔中,有像我和阿蟲等幾個人做過三行,能夠真正落手自己做;另外那個拍檔阿榮,以前是做銀行的,所以由他負責去找舊屋和跑銀行做借貸。但阿榮只是做兼職,他正職是當地產經紀。你要加入不是不可以,但你能夠幫到什麼?不怕得罪一句,你初來步到,連方向都未完全弄得清楚,又完全不懂三行,除了可以帶點本錢進來,恐怕幫助不了多少!」

「說老實話,我能拿出來的本錢也不是那麼多,香江那間屋目前值不了多少錢,移民帶過來只有我老婆那份公積金。」

「我們經過了這幾年的經營,手上已有筆本錢,加上有了信用,銀行肯借貸,我們購買裝修材料亦有幾十天帳期,只要我們不太心頭大,同一時間不要搞多過一兩個項目,資金週轉方面應沒有太大需要。」

「除非我先去學做三行?」

「你不怕辛苦可以來跟我和阿蟲做,慢慢學,就怕你嫌粗重工辛苦。不過,我要同拍檔先商量,我們幾個都是同鄉,由細已認識,就怕你加入後萬一合作不愉快,連朋友都無得做。還有,你若是來學,我們只能給點津貼,算不上是工錢。」

維公心想,真的完全沒法找到工作,來跟阿昌等學做水電裝修工程也可能是一條出路,最近聽人家說,在花旗連通水喉的也收費數十元一小時,但始終都未能下定決心,由白領轉為藍領,仍是面子在作祟也。

這天,又收到小劉遺孀電話,話有急事一定要馬上由三藩市來見他。上次自從師爺張提醒周維公,說這個女人十分厲害,已對她起了戒心,於是對她說﹕「劉太太,要你飛來南加見面不是太方便,花旗跟香江不一樣,飛機來回要一天,還要接機送機,還要有地方住,自己家太細,不方便接待,有什麼事,還是在電話上講吧!」內心實在好奇,這個女人找自己這麼急是什麼原因?         

「周先生,我移民手續上出了點事,我不知道怎樣才好。」

「移民手續出了事?」維公本來就奇怪,自己一家移民等搞了十多年才辦好,為何這個女人何以如此神通廣大,可以突然移民?

「講來話長,我其實是花錢買護照來的,本來都無問題的,怎知道移民局查起來,我後天便要去見,現在不知如何是好,請你幫幫忙。」

周太在旁,聽到維公講電話,之後勸他﹕「應該盡量避開這個女人,我們泥菩薩過江,有什麼資格去幫忙她?她移民出了問題,應該去找律師,找你有什麼用!」

這位劉太到底遭遇何事?周維公找工作有沒有進展?小珊跟占美是否會出事?請看下回分解。

第十三回

上回說到,周家移民花旗,轉眼已經大半年,夫婦兩人仍在餐館做工,等待正式就業機會。兒子迪瑞開始故態復萌,在校生事,總是不肯專心學業。女兒小珊還不到十五歲,已經偷偷與網友占美來往,學業雖然仍可維持一般成績,但開始跟著占美喜歡到處游蕩。移民在新環境中都各有不同壓力與衝擊,多數人的經歷苦多過甜。小劉遺孀的出現,為周維公也帶來一些煩惱。

周維公與小劉本是同事和死黨,一起炒股票,小劉在維公移民前燒炭自殺,遺孀有事,本著朋友身份,本應該盡辦法幫忙。她本是神州人,不知怎樣神通廣大,竟突然來到花旗,並要與周維公見面,說移民手續出了問題,希望周維公可以幫忙她。周維公預早已從師爺張處知道這位劉太殊不簡單,心中雖然好奇,但還是想避開,自問無什麼辦法可以幫忙,周太也不想她來自己家,劉太只有在電話上向維公訴苦。

「其實我根本沒有移民簽證,但在香江有朋友介紹我,花了一筆錢購買了本南美小國護照,不是假冒的,而是真的護照。我搬到小國住了幾個星期,發覺這鬼地方落後得很,生活水平比香江差得遠,連神州也比它好,完全沒得發展,治安很差,語言又不通。當地人懶散得很,多是窮人。當初我買這個護照時,他們說可到了小國便有門路可以解決花旗國移民簽證。」

維公好奇,問道﹕「你怎樣由南美小國辦理移民?難道由小國申請移民花旗國便不用排期」?

「什麼移民簽證,那是完全騙人的!不過,我們神州人拿到花旗簽證便是好,管它是旅游不旅游,反正來了再算。我到小國後找人幫忙,花了點黑錢,在當地辦了來花旗國的旅游簽證,預算來到再找門路改變身份,讀書又好,結婚又好,反正是來了再想辦法。」

「那你為什麼說出了事,要找我幫忙?」維公心想,這女人辦法挺多的,何需找我周維公幫助,但不想語氣太諷刺,失了風度。

「問題就在那該死的簽證領事,收錢發證的玩意兒幹了多年,從來都沒有發生事故,怎知幾個星期前他被人揭發,全家回花旗國度假時,被當局逮捕了,現在凡以前經他手發出的簽證都要調查,我後天旅游簽證到期,要去見移民官延期,但我知道我的簽證來路有問題,所以擔心得很。」

「原來你根本不是移民,只是拿臨時旅游簽證,大不了便返回香江嘛,有什麼大件事?」維公好氣沒氣地答道。「要搞移民還是循正途好,我們等了十五年才辦成。」

「周先生,你們全家成功移民,當然不覺得移民有什麼了不起,但我一個單身女人,又不會廣東話,小劉去世後,我在香江沒有什麼出路,既然千辛萬苦跑了出來,那想再回去?」

周維公想起師爺張描述劉太搭上光頭胡經理當二奶的事,心中想﹕「沒有出路?你這婆娘好厲害,連光頭胡也被你整死!」口裡卻敷衍道﹕「那你應該找個律師幫忙,看看有什麼途徑將居留權弄到手,起碼拖延點時間,以你的本事,總有辦法的。」

「哎喲,周先生啊,可不要挖苦我啦,我只是個苦命的女人!」劉太使出撒嬌一招。「我想到兩個方法去解決問題,想聽聽你的寶貴意見。一個是找個公民結婚,身份便馬上拿到手。另一個是尋求政治庇護。」

「政治庇護?你用什麼理由申請政治庇護?」

「你有沒有聽到神州不准練功?有律師告訴我,這個便是六四以後最快的移民途徑!」

「你有練功?」維公想笑出來。

「以前沒有練,但隨時可以開始練,能夠申請政治庇護的話,我馬上就去練!」

周維公不禁佩服這個女人的毅力,「劉太,我不是律師,但我直覺上覺得沒有這般容易,人人一去練功便可以拿到居留權,還有人按正路申請移民嗎?我來了花旗日子不長,但我發覺這裡很講法治,樣樣要講事實,不能做假,否則坐監也有份!」

「但有律師公開宣布,說只要讀兩本練功書本,再去練兩下功,便有資格去申請政治庇護!」

「我不是說不要聽信律師,但我看律師也有吹牛的,何況你的情況比較復雜,先是旅游簽證本身已有問題,再突然搞出練功申請政治庇護,我也搞不清是否可行,你最好找位可信的移民律師幫忙,千萬不要自作聰明。」

劉太終於道出找周維公的本意﹕「周先生,我就是為了要找律師,才找得你這麼急。請律師要錢的嘛,我手上現金不夠,可不可以請你看在小劉份上,幫個大忙?」

「你需要多少錢?」周維公小心翼翼的問。

「我估計這次搞身份要三五萬元。」

周維公在香江行走江湖時日不短,見慣世面,太極一招耍得頗為高明﹕「我一家移民之後一直都沒有正式工作,只在餐館打打雜工。你不是不知道,我跟著小劉炒股票,身家都縮了水,香港間屋還是綁著,幫忙一千幾百我還可以,太多便愛莫能助了。」

劉太知道在周維公榨不到多少油水,當堂失去興趣,談不了多少句便收線。

看官需知道,周維公的話的確有道理。花旗國講人權,也講法治,凡事都講事實根據,故不能像在亞洲時弄虛作假,否則會觸犯刑法。某些律師教人快速變身,成為練功人去申請政治庇護,並不可盡信,除非閣下移民已經有好一段日子,亦能證明移民前已真正是練功人士,回神州必受逼害,才可能有機會符合條件。像劉太這類剛剛來到,突然搖身一變成為練功人士,分明是做假,即使有律師肯辦理,也未必是那麼容易。在花旗國許多事要靠專業人士辦理,但也要小心找可信的幫忙,否則越弄越糟,普通話叫做「吃不了兜著走」。

周維公好不容易,終於有一份文員工作約見。那天穿著整齊,按時到達公司地址,原來是間中小型的貿易公司,離唐人街不遠。見周維公的,是位中年副經理。周維公第一次在花旗國見工,發覺這間公司規模甚小,而且東西凌亂得很,幾個員工都很年輕,跟周維公在香江見慣的門面很不一樣,心中已經打了個印象折扣分。副經理自我介紹邱,周維公聽到不敢笑出來。

周家各人以後情況如何,請看下回分解。

第十四回

上回說到,周維公好不容易打發了想借貸的小劉遺孀後,收到貿易公司見工通知,便來到市中心附近的辦公室,原來只是間中小型規模的公司,工作人員不足十人,但佈置頗為雅潔,接見維公的是一位姓邱的副經理。

周維公在香江做事近三十年,在光頭胡的公司一做便是接近二十年年,一生人只有一兩次見工的經歷,所以不很習慣,心情當然有點緊張,況且這是在花旗國第一次見工。

邱副經理是個中年人,衣著十分普通,其實周維公移民到花旗國已有大半年,早已發覺本地人衣著比香江人隨便,連在寫字樓上班的人也是。邱副經理拿著周維公的履歷書,開始與他談起話來﹕

「周先生在香江是採購部門經理,行政經驗一定很豐富,但對國際貿易有沒有接觸呢?」

「我在香江工作的公司,業務是在世界各地搜購家庭電氣用品,然後外銷到亞洲各國,我雖然是負責物料採購,但對進出口方面也有點認識。」

邱副經理清一清喉嚨,「我們公司請的是貿易助理,幫助我打理一切進出口事務,包括與銀行打交道,開立和議付信用狀,押匯,提貨等,又要同清關行聯絡,有時還要同客戶聯絡,解決有關貨運問題,經常要到外面跑,客戶大都是本地公司,全部要用英語,你來花旗不久,是否能應付?」

周維公滿有信心的說﹕「我以前也是習慣了經常在外面跑,與客戶聯絡的經驗很多,普通英語對話沒有問題。」

「坦白說,以周先生在香江的工作資歷,來這裡當個貿易助理,好像有點屈就,這份工嘛,本來是應該請剛出來做事的年輕人來學習的,就怕你覺得大材小用。」

「我初移民來,一切當從頭開始,最重要的是貴公司能用到我過去在海外的工作經驗。」

「周先生不要看我們公司好像規模不大,其實我們每年營業額已接近一千萬美元,而且每年增幅都不錯,目前單是貿易助理已經有五位。我們在亞洲母公司,自設工廠或托其他公司生產家庭電器用品,然後外銷到各國,花旗國與墨西哥南美等國都是重要市場。我們公司是做美州銷售代表,協助他們進口電子器材和零件,又負責這邊市場開發,將制成品外銷到這裡許多大百貨公司。大老板是華僑,大部份時間都在國外,這?業務主要是由我打理。」

「貴公司的業務與我在香江工作的公司有點相似,我想我完全可以應付。」

他們再談了一陣,邱副經理對周維公似乎相當滿意,問道﹕「周先生要求的待遇是……」,邱副經理停下來,看著周維公。

周維公沒有料到邱副經理會如此直接地問,自己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,只有含糊地答道﹕「我深信貴公司一定有合適的薪酬制度,我只是想有個機會去發揮我的辦事能力,我是初移民來這裡,對一般薪酬範圍都不是太清楚。」周維公話出了口,才有點後悔,大姐在他來見工前,曾囑咐說,在花旗國見工,千萬不要謙虛說自己能力不夠,也不要說工資多少無所謂,因為來這裡長點時間的人都知道,花旗人比較自信,講說話口氣甚大,沒有人謙虛說自己不行的,對工資要求更不可太低,也不會轉彎抹角的去講客氣空話。果然邱經理馬上掌握了主動權﹕

「我在你的履歷表上看到周先生在香江時的薪金,這裡的工作情況不一樣,工資一般不能與香江相比,何況你是初來到,許多事情還未適應。這邊貿易操作過程也可能與香江不同,所以你差不多是要重頭來過,加上這個職位是只是當助理,我們心目中的年大約是兩萬元,試用期三個月,之後有團體再醫療福利,退休儲蓄計劃,每年二個星期有薪假期。交通工具自己供給,由公司按哩數補回電油費用。」

周維公沒有預料見工一見便成功,心中雖然高興,但也保持冷靜,來一招拖字訣,希望給予自己空間考慮一下,也希望將工資推高一些,便說﹕「多謝副經理看得起我,但有一兩間公司已經約了我,我短期內要作決定,所以我希望貴公司能盡快給我一個確實的答覆。」

邱副經理接著要周維公填一份就業申請表,之後介紹他見了幾位同事,還指著一張空的辦公桌,話這是他以後用的。周維公步出寫字樓,心中一種既興奮又傷感的感覺。興奮的是來了花旗半年有多,寫過這麼多封求職信,都是石沉大海,如今第一個機會見工,便似乎一見即成,可見自己工作經驗還是有人賞識,對自己信心也提高了。但另一方面,覺得傷感的,是自己已經接近五十歲,工作了二三十年,已經做到一個部門主管,來到這?卻要與年輕人競爭,爭到的只是兩萬員薪酬,可見中年移民真的毫不容易,尤其是手上沒有帶一筆資金,而是要憑自己一點本事,要打入陌生的社會中,便只有從頭來過,現今最需要的是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。

周太找工作的事亦在進行中,她順利通過了教學助理的「能力測試」,現在正向附近校區申請,她當然希望可以到離家不遠的那些學校任教。維公回家與周太談起來,講到兩個人可能都要中年改行當「助理」,不禁相對苦笑。

迪瑞自從在學校闖禍後,每星期要與社工瑪利小姐見面,報告自己在校的狀況,和與同學之間的來往。瑪利對迪瑞相當關心,知道他喜歡打籃球,就鼓勵他多參予和練習。迪瑞個子雖然較同學短小,但在香江時也常有練習,加上動作很敏捷,有點打得分後衛的天份,瑪利小姐幫助他加入校隊,雖然只是後補,仍未能代表學校出賽,但經常與校隊練習。籃球以外,瑪利小姐也鼓勵他參加其他課外活動,因為在花旗國要入比較好的大學,不能光靠讀書成績,也要看課外活動參予。迪瑞開始時對瑪利小姐很抗拒,因為是被逼要按時約見,心中自然不願意,但逐漸感到瑪利小姐對他的關懷,故對她相當尊敬。只是上次事件之後,迪瑞在校朋友更少,只是與陳小星等幾個香江移民來的同學來往。

占美與小珊交往一陣後,可能覺得小珊太土氣,所以轉移興趣,另有新歡,與小珊來往少了(這其實是小珊幸運,逃過了一劫)。小珊最近在學校認識了一位同學,叫做美寶,碰巧也住在附近,每天都一齊上學,故對同占美疏遠並不感到什麼。美寶一家移民已經十多年,本來在三藩市,爸爸在一家銀行辦事,兩年前被調升到南加州,去年還買了房子。

周維公滿懷希望,等候貿易公司正式通知上班日期,怎知等了兩個星期還是沒有消息,打電話找邱副經理,秘書總是說他外出,從來沒有回電。到底周維公找工作出了什麼事,周家以後的情況又如何,請看下回分解。

第十五回

上回說到,周維公到一貿易公司見工,似乎運氣相當好,副經理跟他提到年薪和福利,甚至還介紹他認識公司同事,和帶他看他將來的辦公桌,只是沒有告訴他上班日期。維公回到家裡,心情甚佳,對太太宣告好消息,雖然薪金不高,總是一個新開始。可是,等了兩個星期,公司還未通知上班,令周維公既擔心又氣憤。

這兩個星期,周維公向國靜請假,每天都在家等公司通知。三天後,維公主動致電邱副經理,秘書小姐說他外出,留下口訊,卻接不到回電。再過幾天,再撥電話,秘書今次說邱副經理去了東南亞,下星期便回來。過了一星期,還是全無音訊。這天維公夫婦與大姐食飯,大姐見維公滿懷心事,便問他﹕

「找工作的事進展如何?」

「最近見成了一份貿易助理工作,負責本地的貿易聯系工作,年薪雖然不高,但做的與我在香江的工作有些關係,以為可以一展所長。」

「那要恭喜你了,什麼時候開始上班?」

「唉,我知道就好了。」周維公沒精打彩地道。

周太幫忙解釋﹕「他找到工作的這間公司,做事十分慢,講好了請他,連條件都講好了,竟然兩個星期還未通知他上班日期!」

「那有這樣的事?」大姐不解的道﹕「你的聘書上的開工日期怎樣寫?」

「什麼聘書?我們口頭講好,連辦公桌也指給我看,我怎知道要什麼聘書不聘書?」

「維公,你一定是在香江太久沒有找工作,以為講好便是。不錯,在花旗國口頭協議也有法律效力,但新工作一定要以聘書為準。這裡不論見的是什麼工,總要收到聘書才算真的。轉工嘛,千萬不要手上未有聘書前便遞辭職信,因為一日聘書未到,一日還會有變卦。」

維公在香江辦事多年,怎麼會不知道口講無憑這個道理?但邱副經理答應得太快,令周維公喜出望外,以為工作手到拿來,忘記了訂立上班日期,邱副經理也沒有說會發給聘書,只是叫他回家等公司回音,看來今次是自己失策,食了「詐糊」。

「通常這?見工後,要等多久才有正式回音呢?」周太問大姐。

「那要看公司而定,有規模的公司,通常一星期內便有答覆。高級一點的職位,一般不會一見便成,多數要再作一兩次約見,讓不同部門主管都見見,才會有正式「柯化」給你,即是我說的聘書。現在很多大公司都不會隨便發出柯化的,如果當日沒有提及上班日期,或下次面試日期,就不要抱太大希望。」

「這家公司為什麼要讓我以為已經得到份工作呢?」

「可能他們仍在見其他人,未作最後決定。又或者他們已經給了「柯化」另外一個人,現在正等待他辭職後上班;這裡辭工通常是要給兩個星期通知,一日這個人未來上班,一日公司都不會通知其他落選的應徵者。」

「那即是我當了後補!」

「很有可能。所以你不應停止找工作,繼續努力吧。」大姐鼓勵他。

談話中,大姐告訴維公夫婦,近來發生的「李文和事件」,對他們夫婦有點影響,因為他們工作的科技公司主要靠與政府做生意,一些尖端科技項目人員名單都要填報政府,公司可能受到壓力,不想外籍科學家人員參予。國偉本來領導一個研究小組,「李文和事件」爆發後,突然被調離小組,公司也提不出什麼解釋,只是含糊地說是內部正常的人事調動,令自視甚高的國偉十分氣憤,還想到法院控告公司種族岐視。大姐勸他不要太衝動,妨礙了大好事業,但國偉滿肚是氣,回家只有向大姐發泄,令夫婦兩人感情也受影響。

「如果事情繼續惡化,你們怎樣應付呢?提早退休去享清福?」周太問道。

「你不要看我們住得高級,老實說,我們還未有能力提早退休,為了生活,還要繼續工作。國偉已經五十出頭,在科技界來說不算年輕,花旗雖然法律明文規定,不可因年齡和種族岐視,但說沒有岐視便是騙人的。國偉在花旗長大,生活習慣都與花旗人無異,但始終是黃皮膚,總是低人一等。今次李文和事件,更讓花旗人覺得華人不可信任,不論他們來了多久,始終都是外人。」

「那何不索性回到亞洲去發展?」

「國偉也有想過。我以前不是告訴你們,幾年前他有幾個舊同學,以海外僱員身份,受聘到香江工作,條件十分好,包食包住。我們如果在外國做工,有幾乎八萬元免稅金額,連公司給的豐厚房屋津貼也幾乎完全免稅。舊同學回來探我們,講起那邊的生活,叫我們十分羨慕。」

原來花旗一向優待到海外工作的國民,稅法雖然訂明,國民在全球的收入都要付稅,但海外僱員每一個人有接近八萬元收入是免稅,兩夫婦即有十多萬元收入免稅。還有一樣相當優惠的,就是不論海外僱員從僱主處取得多少租金津貼,都一律以花旗國政府公務員第十四薪級的百分之十六計算,亦即每年只有一萬元左右要交稅。香江高級住宅月租很厲害,但海外僱員都幾乎不用為津貼付稅,所以花旗人在國外工作的甚多。

「想不到我們移民來了,大姐一家卻可能會搬到亞洲。兩個兒子會跟著去嗎?」

「我們還未決定真的要去,國偉目前在跟幾家國外科技公司在談。無論如何,兩個兒子都會留下繼續學業。」

話說兒子迪瑞在校受到瑪利小姐關心,心情沒有那麼苦悶,情緒比較穩定,開始注意學業,也參加籃球校隊練習,過量的精力得到發泄。他剛進入第十班,本來以為花旗國讀書很容易,沒有考試壓力。怎知原來這裡也有校外考試,來定將來可以入那一類大學。這學期開課不久,學校便要學生和家長參加開會,介紹各種校外考試和重要性。白德先生負責向家長作介紹﹕

「學生將來可以進那一類大學,與他在校的成績當然有關系,但更重要的,是他在校外考試的成績,因為那是與全國的學生作比較,故更有代表性,是一個更客觀的評估。校外考試的第一關,便是叫做PSAT考試,許多學生在第十班已經去考,作為練習,到第十一班便正式去考。」

「這個PSAT測試有兩個作用,第一,測試成績是用來決定將來學生是否可得到國家優質學者的榮譽,對取獎學金和入名校有很大幫助;第二,測試讓學生預習另一個更重要的校外考試,就是SAT考試。」

聽到這裡,迪瑞已經知道,在花旗國讀書並不如他先前想象的容易,想到自己是新移民,英語還不是很好,平時也很怕考試,來到這裡要用外語與本地學生競爭,這次必定沒有希望,心中很是擔心,但表面沒有顯示出來,心裡只是想要跟瑪利小姐談談。到底迪瑞是否能面對校外考試?周維公找工作是否終於成功?請看下回分解。

第十六回

上回說到,周維公找工作踫釘,食了一鋪「詐糊」,要重新來過。大姐一家雖然已經長期居住花旗國,兩人都是高科技專才,儼如本地人,但「李文和事件」發生後,一向順利的事業起了變化,失意之餘,考慮回流亞洲。維公兒子迪瑞進入高中第十班,開始感到校外考試壓力,才知道花旗教育制度不像想象中那麼容易。

迪瑞聽到白德先生在家長會中,解釋校外PSAT 和SAT這些重要考試,對自己前途有重大關系,心中已經有些緊張。第二天,到學校取一些資料,包括模擬題目,回家一看,連看問題題目英語也有困難,更不要說選擇答案了。迪瑞在香江時便已經很怕考試,以為來花旗便可避過考試,怎知這?也有校外考試,還要用英語去週旋,心想自己絕對不可能過關,第一個念頭便是逃避放棄。見到社工瑪利小姐,迪瑞便將心中憂慮告訴她﹕

「我不可能應付這些校外考試,我連看英語也有問題,怎有可能去與其他學生競爭?」

瑪利小姐安慰他﹕「你英語進度不錯,這SAT 考試其實第十一班才要去考,今年考的PSAT只是模擬練習,就好像你籃球球季開蘿前的熱身賽一般,不要太顧慮。」

「到了明年,我的英語程度也不可能追得上本地學生!」

「做人與讀書不要總跟人家比,只要你平時多看英文書和雜誌,多用英語溝通,便不會差得太多;何況考試一部份是數學測試,你的數學不錯嘛。」的確香江來的學生,一般數學程度都比本地學生好。

「如果我的考試成績不好,是不是將來升學會有困難?」

「那?有這回事!白德先生提到什麼國家優質學者榮譽,那只是非常小數極優秀學生爭取的,學校當局當然希望自己學校多些學生得到這個榮譽,但這不應該是你目前爭取的目標,你就當考這試是個練習好了。」

「後年要考的那個SAT和什麼ACT,我一樣是應付不來。」迪瑞仍然垂頭喪氣。

「年青人,你真是一個悲觀主義者!」瑪利小姐故意使出激將法。「許多中國學生都考得不錯,你一定要對自己有信心,其他人可以做到,你當然也可做到。況且,又不是要你取滿分,即使成績一般,也一定有大學收你的,靜靜的告訴你,兩年制的社區大學,只要你高中畢業,便一定要收你入學,連SAT或ACT都不用考。」

迪瑞聽到不用考試,馬上精神起來。「我最恨考試,我將來讀社區大學便算了。」

「我從前也是念社區大學的,除了入學條件寬鬆外,學費也便宜得多,本地居民就算是全時學生,每年幾百元便夠,認真超值,師資也不錯。其實如果學生程度不太好,讀社區大學更好,班上上課學生人數較少,容易照顧,有好多四年制大學,每班人數幾百,教授那有時間去逐個幫助。我以前在社區大學畢業後,才轉入四年制大學。」

「轉之前要不要考試?」

「當然不需要!只要在社區大學維持C級以上成績,便可順利轉入州立大學,成績在B級以上,還有機會轉入加州大學呢。」

「這不是走後門嗎?」

「這是合法的後門,也是最慳錢的讀大學方法,對你來說,可能比馬上入四年制大學還好,讓你多習慣這裡學校情況,到時英語比本地人講得還好也說不定呢!」迪瑞聽了心頭大石頓時放下,對瑪利小姐更尊敬。

話說維公這天外出,心中掛住找工作的事,在超級公路上切入右線,一下沒有看清楚,竟然撞到旁邊的汽車上,幸好速度不是太高,但自己的車子右後方損毀得相當厲害,人家是一個年青人,駕著一部相當舊的房車,車頭左上角踫得沒有周維公小汽車那麼嚴重。維公以前在香江雖然有駕駛執照,但是很少開車,移民花旗後,一直開車都小心翼翼,尤其是在超速公路,這天行衰運,無故撞到人家車子,幸好兩人都沒有受傷,車子停在公路旁邊,等警察來。那個年青人一下車便向維公大罵,說他的車子切線不看清楚,完全是他的錯。周維公撞了車心情本已非常緊張,加上自己英語不靈光,心中也覺得是自己不小心,走出汽車後馬上向對方道歉,承認是自己不小心。等了一回,警察來到,抄下兩人執照和汽車保險資料,問明出事原因後,發出一張告票給周維公,告他不小心駕駛,在公路危險切線,導至交通意外,三個禮拜後要上法庭應訊。

周維公垂頭喪氣地回到家中,心情當然很壞,不單自家汽車損毀,亦要賠償人家損失,還吃了告票,可謂夠黑之至。想問大姐現今應如何應付,大姐不在家,只好給電話找阿昌,阿昌教他明天馬上去通知保險公司,報告發生意外,再看如何處理善後。

第二天早晨,維公馬上去保險代理,那位職員叫湯美,是個中年人,維公本來相當緊張,湯美卻慢條斯理的,拿出一份表格,逐項詳細的問維公,例如當時路面情況、天氣、行車速度、對方速度等等,還畫了地圖。當湯美知道維公早已承認是自己錯失,還拿了告票時,便搖搖頭的跟維公說﹕

「不論是否你錯,發生意外後,絕對不應該承認是自己錯,交通失事可能有好多原因,即使你有疏忽,也不等于全部是你錯,可能對方也有錯。但你如果當場承認錯的是你,那就沒有轉變的餘地。」

「但我想是我的車子踫到對方的車子,對方又大聲責罵我,我為了息事寧人,只有向他道歉。」

「你平時可以對人有禮貌,但在有交通意外時,便不應該馬上承認是你的責任,這樣做對你只有壞處,沒有好處。例如你這件事故,你告訴我你切線之前已經打燈,對方應該知道你準備切線,但如果他超速的話,可能間接由他引起意外,起碼讓事件模糊一點,警察也可能不會控告你不小心駕駛。現在成件事都已經定實為你錯,我們也沒有辦法可想。」

湯美登記好資料後,便帶維公到估計部,讓他們登記損毀情況,並給他好幾家指定修車行,要他去進行估價。湯美答應會處理整個個案,包括與對方保險公司聯絡,辦理賠償對方,最後還加一句﹕「同保險有關的我們會全部處理,但你那張告票便要貴客自理了。」

「這是我在花旗國第一張告票!」

「我敢打賭,不會是最後一張!歡迎加入俱樂部!」湯美笑著說。「不過,你知道嗎,如果你十八個月內未曾有過告票,你可以選擇去上課,便不會留下記錄。」

「保險公司會增加我的保費嗎?」

「很有可能,因為你是第一年在花旗國有駕駛執照,本來這一年如果沒有發生事故,明年會降低保費,但現在不降反增也說不定,而且起碼要三年後才有機會減低保費。」

維公回到家中,收到師爺張來電,說後天來花旗,想與他見面,維公想起大姐一家想回流,打算趁師爺張到訪,介紹他們認識。師爺張在電話中,告訴他公司前總經理光頭胡在虧空公款出走三個月後,自願返回香江自首,在香江這叫做「協助調查」。維公想起跟光頭胡有淵緣的小劉太太,不知她搞居留的事如何了。後事如何,請看下回分解。 

第十七回

上回說到,周維公在超速公路上發生車禍,維公心慌意亂,馬上承認了是自己錯,除了要經保險公司賠償對方外,還吃了告票。香江師爺張來訪,談起香江近事。

不見師爺張差不多一年,他雖然仍在公司財務部任職,但是大部份時間精神其實都花在發展自己網路生意。師爺張說,香江經濟仍然低迷,失業情況繼續惡化,小市民生活艱難,但近排股市又似乎活躍起來,主要由於「首富李」一家力撐,還投資開設一家新的網路公司,發展高科技事業,該公司毫無盈利不在話下,連業務細節是什麼,一般人也不甚清楚,但該公司上市時,照樣全城震動,數十萬小市民排隊領取股認購申請表,不想執輸,要爭著成為首富李的股東,還差點發生暴動。周維公聽得津津有味,香江刺激生活又重現眼前,恨不得自己也身在香江,便不會如過去一年般,只躲在餐館廚房,只見油鑊不見天日,也不會錯失如此賺錢良機了。

「幾十萬人出動,去爭認購申請表,拿到的豈不等於必賺?」維公心?好羨慕。

「當然啦!香江人經濟越不景氣,越想賺快錢發橫財,所謂生意淡薄,不如賭博,人人都知道首富李在香江呼風喚雨,能點石成金,他現在肯將錢分派小股民,怎能不全城轟動?他的新公司名稱既特別,又貼切,只是三個英文單字,翻譯後讀得不正就變成「貪得金」,正反映了香江人的心態。」

「首富李由地產電訊再伸展到高科技,的確對香江投下重大信心一票!」

師爺張嘆氣道﹕「可惜時勢欠佳,上市十多元,轉眼跌到得幾蚊。不過,他公子更厲害,數年前小試牛刀,搞衛星電視賺到大筆錢,然後買一個上市公司空殼,放一些科技公司入去,兩下子便籌集到大量資金作收購。你有沒有注意他的收購威水史?」

維公苦笑道﹕「我移民一年,每天只見到餐館廚房的煙火,連報紙也很少看,根本不知道香江發生何事!」

「最近這位公子來一招蛇吞象,目標對準全城最大的公共事業,硬將它吃掉,這一役可謂震驚天下,風頭一時無倆,比其父還勁。」

「這家公用事業大股東不是外國公司嗎?公子如何能從他們手中取下來?」

「這家公司在改朝換代之時,其實母公司對在香江發展早已意氣欄珊,也見外資在香江大勢已去,早萌去意,只是密不作聲,待價而沽。公子財技了得,資金滾滾而來,自然手到拿來,將有心收購的小國政府也擊退,可見其神通廣大。」

「他的資金是向股民集資而來?」

「這只是第二步,第一步作收購的資金,主要是向國際銀行借貸。以公子的家庭背景,自然有銀行家排隊提供借貸。」

「完成收購後,公子公司股票一定很值錢!」

「剛剛開始收購時,股價當然扶搖直上,小股民如痴如醉,希望再過魚翅撈飯的日子,其時公司高層趁機靜靜將認購股在市場套現,接手的不單是小股民,外國基金和財團都爭先購買。我如果當時不是需要資金去發展自己的網路生意,一定也會買。」

「目前該股價情況如何?」

「唉,幾個月下來,股價已經跌了四成,哀鴻遍野,血流成河,吃虧的又是小股民!」

這天晚上,周太與維公談起餐館老板國靜,她近來心情甚佳,原來寡居十多年的國靜,被一個從東部過來的中年人熱烈追求。他是個土生華人,也是個商業室內設計家,去年餐館裝修擴充,國靜經朋友介紹,認識了這位西門蔣先生,他不單細心地為國靜餐館設計,兩人還成為好朋友。據說蔣先生離過婚,人長得不錯,又有幾分藝術家氣質,對國靜十分體貼入微。蔣先生幾個月前將設計公司搬回東部,但在南加州依然保留一個辦事處,所以經常飛回來。周太在餐館常見到蔣先生來陪國靜,國靜數月來與周太成為好友,所以與周太談起這心事﹕

「你看西門為什麼對我有興趣?」國靜寡居多年,忙於發展餐館事業,本來對男女感情事已很看淡,對自己也稍失自信。

「西門是位藝術家,當然眼光獨到。你不單做生意本事,人也懂得打扮,到現在才有男人來追求,這才是怪事呢!」

國靜被周太一捧,更高興了。但還是不放心地問﹕「人心難測,不知道西門是看上我呢,還是另有所圖?」

「哎呀,你的餐館生意雖然做得很好,但西門也是個老板,有他自己設計事業,怎會貪你的錢,你別戴有色眼鏡看人,好的男人真是不容易遇到呀!」

這天,維公介紹國偉夫婦給師爺張,由於國偉正在考慮到亞洲發展,所以一拍即合,大姐夫婦與師爺張談得很投契。師爺張一心想在神州發展網路生意,希望得到國偉的技術支援。維公對網路一竅不懂,只有坐著聽他們用英語談得興高采烈,不禁感到這個世界科技快速發展,自己沒有這方面專長,的確吃虧,心中暗自決定,一旦工作問題解決,也要去好好學習電腦,起碼可以上網操作,不能再固步自封。沒有這方面基本知識的看官,也應學習周維公,要走進科技世界,打開自己眼界,切勿固步自封,被時代拋在後面,最終吃虧的是自己。

一個禮拜後,周維公終於找到工作,是小珊好友美寶爸爸介紹的。美寶一家移民已十多年,爸爸阮志清從事銀行業,其中一個客戶是家食品貿易公司,需招聘事務員,他從女兒口中知道小珊爸在找工作,便介紹他去見工,為此跟維公成了朋友。這份工一見便成,老板是個日本華僑,進口魚生,賣給本地餐館,生意很好,他經常回日本辦貨,這邊業務由大兒子打理。維公每月薪金兩千元,比吃詐糊的那份工還多了幾百元,可謂因禍得福。

阮志清見周維公找到工作,便勸他要考慮買房子。他是幹銀行的,三句不離本行﹕「我每天見到新移民,安頓下來之後,便著手買屋。花旗國政府十分鼓勵人民擁有自住樓宇,所以接近七成家庭購有自住房屋。」

「我們在香江的房子被綁住,手上資金不多,這?買屋,像樣的都要數十萬一間,我們那?來百分之二十頭款?」

「不一定要百分之二十頭款的,現在有一些貸款計劃,頭款低至百分之三,只要你有工作收入證明,便有資格借到錢。」

「但我們來了才一年多,信用記錄不成氣,銀行肯貸款嗎?」

「近年來越來越多銀行,想做新移民生意,明知新移民雖然缺乏信用記錄,但壞帳率極低,所以有些房屋貸款,適合沒有信用記錄的移民用,不過這類貸款頭款不能太少。你來了花旗已經超過一年,也有用信用卡,所以不算是沒有信用記錄,應該可以借到較低頭款的貸款。」

「現在房價比過去幾年高了不少,是不是應該等一下,價錢跌些時才買?」

「誰知道將來房價是升或是跌?如果你工作穩定,也決定了長期住在這個地區,買通常比租好,現在你租屋住,每個月租金都像倒進大海一樣,供屋的貸款利息可以扣稅固然不在話下,也可以避免加租之苦。」

到底周維公一家是否買屋?兩人工作情況如何?國靜與西門蔣感情是否有進展,留到下回分解。

第十八回

上回說到,周維公終於找到工作,不用再捱餐館工。介紹他工作的是女兒小珊同學美寶的爸爸阮志清,他還慫恿周維公考慮買屋,而師爺張跟大姐夫婦傾得十分投契,有可能在亞洲共同合作搞高科技生意。

周維公到食品貿易公司上班一個星期後,周太也接到離家不遠的一家初中通知,聘任了她當「教學助理」。周家不經不覺,移民花旗一年有多,雖然經歷了不少困難,如今總算安定下來。兩夫婦加起來年薪只有三萬多元,還好周太在香江原來教書退休計劃中,每個月還可收到一千多元退休金,故生活也沒有問題。

周維公被銀行家阮志清提醒要買屋後,比較注意房地產市場情況。這?賣屋廣告多是登在星期天報紙,平日人人忙於工作,「開放屋」也是在週末才去看,阮志清更向周維公熱心教路﹕

「你一邊看屋,一邊便應該開始留意銀行貸款。有一些銀行專為新移民提供貸款,條件比一般銀行寬鬆,你應該找個貸款經紀談談,或你自己多跑幾家銀行,了解一下情況。」  

「我未熟習環境,目前只是看看,還未找到房子便要找銀行?」    

「通常應該預早找好貸款經紀或銀行,讓他們為你作個申請預批,這樣你便知道那一家銀行的貸款計劃適合你,你更應該要銀行寫一封預批信。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「預批信有什麼用?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「這封預批信拿在手?,可以幫助你在買屋時議價。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「為什麼對議價有幫助?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「人人買屋都要貸款,賣方最怕買家拿不到貸款,便前功盡廢,因為買屋合約上,通常都有個條款,是讓買方在萬一拿不到貸款時,可以合法取消買賣合約,賣方除了不能追究之外,還要馬上退還按金。所以賣方喜歡已經拿到銀行預批信件的買家,有時寧願平一點賣給們。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周維公照阮志清的話,到了幾家銀行去查詢貸款情況,大的商業銀行聽到他們是新移民,在花旗工作不到兩年,頭款又不多,便對他說沒有辦法。後來,他到一些中小型銀行,都是專為華人僑胞服務的銀行,不但走進去時已覺得親切,而且全部行員都是華人,用粵語對白聽得明白。這些銀行告訴他,只要有百分之二十頭款,便不用查收入,也不怕沒有信用記錄,但如果頭款不足百分之二十,便要查收入,但以周維公的情況,由於夫婦在餐館已經工作一段日子,所以不算完全沒有記錄,故有資格借貸。周維公取到一份預批信,心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,便準備在周末與周太一同去看房子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大姐和阿昌知道維公在計劃買屋,都非常同意,覺得長遠來說,總是有自己房子比較好。但是他們提醒維公,必需先做好一個預算,小心考慮自己的能力,因為購屋除了要有頭款外,以後每月供款和其他開支也是一大筆,故一定要量力而為。師爺張知道維公在香江有間屋,便向他建議將之出售,以增加手頭資金,減低貸款金額和供款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

維公依然捨不得低價出售﹕「現在馬上賣出,將來香江樓價重上高峰豈不呻笨?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「唉,到現在你還看不透香江這個樓市?以香江政府的房屋政策,數年內要樓價重回以前水平,是不太可能的。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「但最近不是有新樓盤出售,又再次見到人龍搶購的情況嗎?」

「你也不是不知道地產商促銷的技倆,其實市場情況並不是那麼好,況且這些是新樓,二手樓的市道還是一般,看來要大幅飄升是很渺茫了。再者,如今你間屋是丟空的,等於蝕息兼將資金綁死。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維公想下也覺得有道理,便請師爺張回去後幫忙,找個經紀將樓放出去,在這邊找房子便更積極了。大姐提醒維公﹕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「購屋與租屋很不同,選擇合適地點最為重要,最好找個可靠的經紀幫忙,這?經紀佣金通常是百分之六,乃是由賣方付,再由雙方經紀對分,所以你買屋是不需要付佣金的。你若對新樓有興趣,參觀示範單位時便要帶同經紀去,發展商便要付出佣金,如果你跟經紀談好,這個佣金可以有部分退給你。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「我如果也用賣方的經紀,是否可以在議價時更有利?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「表面上好象這位經紀不用與另外一位經紀對分佣金,可能他會減收賣方佣金,而令賣方肯減價,但這未必是聰明的做法,尤其是你剛移民來到,不熟悉這邊的地產買賣程序,也不懂地產交易文件,有位經紀來代表你,才不怕蝕底。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話說周太重操故業,雖然只是在初中當「教學助理」,但也開始對本地教育制度有所認識。首先,她發覺這?的學生在堂上很主動參予,老師問問題時,學生爭相搶答,與移民來的亞洲學生相比,分別極為明顯。此外,周太發覺這裡的學生性觀念太開放,尤其是女學生,發育早,十二三歲便長得成熟高大,也喜歡打扮,還會主動追男同學,也敢對一些較年輕的男老師打情話俏,思想和行為十分開放。周太看在眼裡,心中很為小珊擔心,也想起迪瑞在學校的問題,越想就越覺得自己應專心,放多點時間在孩子身上,但又想到兩夫婦目前收入普通,本來還有計劃,在週末回到餐館做工,幫補家中的生計,但為了多點接近一對兒女,這個計劃只好告吹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

週末在家,周太與維公提起兒女教育一事,談到迪瑞已經讀第十班,不久便要入大學,聽說這裡大學費用很高,一旦買了房子,每月負擔增加,兩人賺錢又不多,將來迪瑞念大學的費用如何是好?周維公覺得自己應去了解一下這邊的大學教育制度,到底費用要多少?而以本身經濟情況,是否可以得到政府援助?這些問題目前兩人都一無所知,唯有去問大姐。

「大學費用方面,是豐儉由人。最平的是社區大學,只收幾百元一年學費。讀州立大學要幾千元學費,私立大學便要幾萬元一年!」

維公問道﹕「我們是否有資格取到政府補助?」

「有可能,這裡大多數家庭都拿到政府獎助學金,問題是拿到多少,和拿的是送給你的助學金,還是將來要歸還的學生貸款。」

「政府怎樣決定給你多少援助?」

「那當然要看家庭的財務情況,主要是父母的收入和資產,但據我了解,自住房屋的價值是不計算在內的,所以你們買屋的計劃,不會妨礙迪瑞申請獎助學金。」

「我們從那裡可以得到這方面的資料?」

「學校通常都有專人輔導,應叫迪瑞留意,取一些資料回家研究一下。除了要了解獎助學金事情外,也應該與迪瑞談談他將來想讀什麼科目,和那一類大學。一上了第十一班,便已開始為選大學和考試傷腦筋,學生多要父母一起計劃,所以你們自己要多了解這裡的制度。」

第十九回

上回說到,周維公夫婦終於找到工作,現正考慮購買房子,從銀行家阮志清、大姐和阿昌那?,了解到不少在花旗買屋的常識,香江的房子也委托師爺張按市情出售。周太重回教育界,親眼見到這裡初中學生面對的問題,更為一對兒女前途著急,尤其是迪瑞快要入大學。

離開了餐館幾個月,維公夫婦不時都與國靜保持聯系,知道她與土生華僑西門蔣之間感情發展得不錯,也很替她高興。這天國靜來電,相當緊張,原來頭廚成賭得太厲害,在外欠下債務太多,追債公司乾脆跑來餐館追數,有些似乎有黑社會背景,國靜不准他們入廚房,這班追數佬便坐在餐堂內,凶神惡剎的令人人精神緊張。大廚成自知紙包不著火,把心一橫,沒有請假便不回來上班,也沒有人知道他躲藏在那?。國靜半年前失去二廚阿昌,頭廚成越賭越凶,做菜水準不太穩定,現在又突然人間蒸發,正是十分頭痛之際,頭廚成老婆又來向國靜哭訴。國靜是頭廚成遠親,不能不理,可謂狼狽不堪,幸好有西門蔣從旁幫忙和鼓勵,也找到朋友廚師來幫忙,接替阿昌的二廚也跟得上,才勉強頂得住,但不論如何,這些時間生意已受到相當影響。

後來,維公與阿昌談起,才知道頭廚成出走之前,曾經厚著臉皮去找阿昌。看官記得二廚阿昌,便是因為頭廚成脾氣太差,賭錢輸了屢次向阿昌出氣,才把阿昌逼走,全心去做「舊屋翻新」的生意。如今頭廚成走頭無路,還是阿昌大人有大量,不念舊惡,借了一筆錢給頭廚成當路費,但阿昌也不知道頭廚成下落,估計他不是返回東南亞便是落了南美,也可能躲在花旗小埠。頭廚成老婆最近沒有再來餐館找國靜,想是已經與丈夫取得聯絡。

話說兒子迪瑞,來了花旗後最大的收獲,便是遇到社工瑪利小姐。瑪利對迪瑞百般鼓勵,循循善誘,對迪瑞起了很大的正面作用。迪瑞在香江以前與黑社會人來往,來到花旗起初也是品行頑劣,歸咎其原因,主要是維公夫婦工作太忙,疏於溝通照料,以為只要供應豐富物質便夠,怎知少年人需要父母的時間多於物質。瑪利小姐肯花時間在迪瑞身上,不當他是個問題少年,令迪瑞感到被人關心,自然行為就檢點自覺,人也開始比較成熟。瑪利小姐介紹迪瑞課餘參加一些校外活動,認識一些正派的朋友,對他也有正面的影響。

這天瑪利小姐告訴迪瑞,暑假期內,想他去參加一個夏令營。迪瑞小時候在香江也有去過夏令營,但已不太記得營?做些什麼,便問瑪利小姐﹕

「這裡的夏令營是做什麼的?」

「當然有各樣活動,營地有山有水,玩意很多。」

「除了去玩之外,還有什麼其他活動?」

「這個營最有特色的地方,是有好幾個講座,講員都是青少年人導師,很了解年青人的心態和需要,他們會與大家探討一些人生的問題,幫助你了解到底你的人生目標是什麼,和如何去達到這些目標。」

「要聽講座,豈不是很嚴肅,我最怕悶,一悶我便要打瞌睡。」

「這些導師都是年青人,不會悶的。」

「我可不可以同陳小星一起去,有個伴?」

「當然可以,不過要盡早報名,名額有限。」

話說維公積極進行置業計劃,頻撲了幾個星期,終於在離家不遠的一個屋區,找到一間十五年樓齡的獨立房子,前園不大,但後園很寬敞。隨即帶周太去看,她一見到廚房便喜歡。香江房子地方小,廚房連兩個人也站不下,租的小公寓廚房也是小得很,女人對廚房特別有歸屬感,因為這是她們的小天地。這個房子的廚房不單寬敞,廚櫃設計也很合周太心意。他們的經紀知道周太喜歡這間屋,便低聲的提醒周太,不要露出興奮的樣子,以便可以與屋主討價還價。怎知如今房地產市場太旺,屋主一點都不肯減價,還說什麼可能有其他買家肯超出要價,一副不買便算,毫不在乎的模樣。維公見到不禁嘆氣,如果香江市場有這裡一半旺盛,自己的房子便不致被綁死。如今授權師爺張找經紀放盤,師爺張已經兩次打電話來,要求減價,以迎合市場,可惜至今依然未有買主。

買賣雙方簽了合約,這個三十二萬元的房地產交易便定下來。首期二成,向銀行貸款二十五萬六千元,三十年固定利率七厘,每月供款二千三百元,再加上地稅保險等費用,共佔了周維公一家收入和周太退休金的一大截。維公覺得似乎太吃力,有些後悔,想縮沙算數。師爺張打長途電話來,鼓勵他不要動搖﹕

「你不用擔心,這只是短期負擔,房子一賣出,你手中馬上有一筆資金,到時你大可提前清還部份貸款,將供款和年期都減少。」

「但如果香江房子一直賣不出,我這邊便捱得很吃力,迪瑞很快便要入大學,我對這?什麼獎助學金仍是一頭霧水,到時手上不夠錢便慘了!」

「樂觀點,你又不是第一次買屋賣屋,供屋誰不是開始時特別吃力?但結果又不是捱過去?」

「唉,香江間屋唯有再減價求售,請你催促經紀全力以赴。」

「我會做了,我辦事你可以放心。」師爺張話題一轉,「是了,你知道小劉老婆要結婚嗎?」

「結婚?她前一陣在這邊向我借錢,說要找律師辦什麼政治庇護居留,我那有錢借給她?這個女人很實際,以後連電話也沒有來,我對她結婚之事一無所知。」

「這消息我也是最近才聽到的。光頭胡不是自首回來受審嗎?聽說他考慮供出小劉太太教唆他虧空公款,錢還是掉到她的戶口裡,事發還安排他逃跑的門路,她自己跑到南美,再轉來花旗,因為她手上拿了光頭胡虧空贓款的大部分,如今她在花旗搞移民結婚,光頭胡越想越氣,可能累鬥累,一拍兩散。」

「這個女人的確厲害,我想她見政治庇護這一招行不通,便轉招利用結婚來辦移民,目的是賴著不想走。這樣一來,也避免被抓回去香江。」

「但如果是刑事案件,與公民結婚也可以被引導回去,所以她並未完全過關,如今便要看光頭胡的證供情況。現在光頭胡對她認識清楚,他要將自己罪名減低,唯有盡量拉她落水,看來好戲在後頭哩!」

第二十回(結束篇)

上回說到,周維公一家在花旗國逐漸安頓下來,夫婦也終於找到正常工作,現正在忙於購買房子,所謂安居樂業也。兒子迪瑞在學校受到社工瑪利小姐關心,助他逐步改正以前那種反叛的習性。國靜本來平淡的生活,由於西門蔣闖入而起了變化,可惜餐館內頭廚成欠賭債出走,而生意也開始走下坡。小劉老婆千方百計要搞移民,結果還是走嫁人這條路。

維公在香江的房子,在一再減價求售後終於能夠成交。師爺張電話過來報好消息,令維公放下心頭大石。

「香江市道還是很差,一般來說二手樓是有價無市。你層樓的買家,是一個回流家庭,從楓葉國回來,幾年前移民時將自住房子高價賣出,如今回來見到樓價跌了一半,覺得物有所值。」

周維公還是覺得很不值﹕「唉,自己當初怎能預料到房價會大跌,早知回歸後便賣掉,便不用搞到今日這個田地,要割價求售。」

師爺張安慰他﹕「世事不可能樣樣都算得準的,有早知那裡有乞丐呢?你當時如果賣掉房子,一家住到那裡去?你在九六年接到移民通知時,難道肯放棄一切去移民花旗國?」

維公回心一想,的確當時是自己抗拒移民,拖到金融危機之後,自己工作出現問題,加上兒子迪瑞與黑社會來往,才對香江死心。雖然自己全身而退,但遺留下房子這條尾巴卻是避免不了,不禁感嘆人生太無常,明明是歌舞昇平,一片好景,突然暴風吹襲,可見人生禍福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。

賣了香江的房子,維公手上有點資金,頭款可以放到三四成,每月供款大為減低。買賣成交後便開始計劃搬家。手上剩下的資金,乃將來養老之用。心想在花旗打工,按目前的收入情況,儲蓄不了什麼錢。在香江時維公跟小劉炒股票,短短幾個月將幾十萬積蓄輸掉,受過這個教訓,如今計劃運用這筆「棺材本」時,便格外小心。這時花旗國股票市場大旺,高科技公司股票飆升,維公一來不太完全了解花旗國市場,加上賣屋的資金仍未到手,表面是錯過了大好機會,有時維公也自覺得可惜,香江跌市時被困,來到這?牛市卻與自己無緣,還未有時間感嘆自己運氣不好,這邊的市場已經下跌,轉眼好多股價被人追捧上天的公司,即使不關門大吉,股價也大幅度下跌。維公看得心驚膽戰,想不到自己胡里胡塗避過這一劫。英文歌說「有上便一定有落」,這個定律不論在香江或花旗都管用。

話說迪瑞接受瑪利邀請,和陳小星一齊參加夏令營,原來是個基督教團體主辦的。社工瑪利是個虔誠教徒,憑著愛心去關懷迪瑞,雖然迪瑞不明白教義,但從瑪利身上,看得出她是與別人不同,心中除了感激之外,也有點好奇心,想知道為何信教的人,似乎人生較有目標,對人處事也特別誠懇,好像是內心有一股力量在推動,迪瑞渴望在夏令營可以找到答案。

這天國靜來維公新居探望,講起她跟西門蔣的事,兩人情投意合,已經談婚論嫁。維公夫婦都替國靜高興,她寡居已十多年,現在趁著年紀還輕,碰到如意郎君,再組織家庭,這種機會的確可喜可賀。

「上天待我其實不薄,本來還以為這一生便要埋沒在餐館?。講起我的餐館,真是越來越難做,其他中國餐館到處開不在話下,阿昌離開後廚房裡便不成樣子,頭廚成根本沒有心做工,打心情波,做出來的菜水準不穩,搞到我頭痛得很。再加上餐館前面修理路面,掘得一塌糊塗,生意也很受影響。」

「現在你要嫁到東岸,將餐館賣掉便算了。」周太建議。

「賣當然要賣,但生意情況好時,才賣得好價錢,現在這個樣子,可能連找買家也成問題。本來我想等幾個月後,前邊條街道修理好,才放盤出售,但西門說他的公司業務已基本上完全集中在東岸,如今過來只是要見我,我怎忍心要他長期兩邊飛來飛去?」

「那你就乾脆將餐館結束算了,有什麼比你的婚姻幸福更重要?」

「唉,我們又不是後生仔,輕易為了愛情不惜一切,像我們這些中年人,做起決定總是顧慮多多的。這家餐館同丈夫一齊搞起,他去的時候,業務才叫做有點起色,這十多年落了不少心血,就此關門真不捨得啊!」

可見世事有時是魚與熊掌,不可兼得,失去餐館,卻覓得好歸宿,正是失之東隅,收之桑榆。

話說迪瑞去了一個禮拜夏令營,最後一天家長日,維公夫婦和小珊到營地參加,陳小星的爸爸,也就是當「空中飛人」的那一位,剛剛在花旗,與維公在營地相遇。迪瑞和瑪利小姐帶他們到處參觀,迪瑞曬得很黑,但精神很好,整個人比前成熟,講起話來也更像個大人。午飯後,所有來賓一起到大堂參加結業禮,原來營?有許多學習班,迪瑞得到繪畫獎,十分高興。之後,一個文質彬彬年青人走出來,向來賓致詞﹕

「各位家長來賓,這一個星期你們的子女在夏令營,過了難忘的幾天,並不單是這?環境優美,也不單是交到了好朋友,更重要的,是他們當中很多人認識了宇宙萬物的主宰,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義,和人生的路向。到底人生在世幾十寒暑,勞勞碌碌的,真正的意義何在?難到是金錢嗎?是生活享受嗎?是成功的事業嗎?一個人找到了這些,卻沒有正確的信仰,他這一生恐怕便白過了。」

維公聽到這裡,心裡很不服氣,想道﹕「你這個後生仔,見過多少世面?經過多少人生挫折?」但他耐心再聽下去﹕「我知道在座家長,許多是從老遠移民此地,你會嘗過好多轉變與困難。不論你移民之前如何巴閉,來到新環境,一定會受到轉變的衝擊,令你突然覺得人生失去方向。其實,世界上的事物時刻都在改變當中,今天的年青人,有一天要變成老人家,生命每分每秒都在消耗著。在多變的世界中,有可能抓住永恆嗎?你知道人活著的義意嗎?你知道你將來要往那裡去嗎?許多人要來花旗國掘金,來了才發覺不是那麼一回事,其實尋找到生命的主宰,和人生的真諦,比尋到黃金更為寶貴!」

維公閉目沉思,想起自己這一年多來的經歷,感到的確世事多變,都不是自己可以掌握控制的。由金融風暴突然來臨,自己職業和積蓄轉眼成空;想到小劉突然自殺;光頭胡經理事發出走;大姐一家在花旗國上流社會的安定生活,卻突然被完全與自己無關的「李文和事件」打破;小劉老婆為了居留權走遍天涯,攪盡腦汁;國靜平靜的生活,突然被西門蔣搞亂。再看自己一家,經歷了找工作的苦,轉轉接接總算安定下來,但身心已經飽受折磨。難道人生真的像浮萍一片,只出現片時,嘆息一聲便煙消雲散?

睜開眼晴,原來典禮已經結束,迪瑞站在自己面前,熱切地拉著維公的手,要告訴他這個星期在營裡學到的東西。(全文完)